第二天动，他们乘的是午后那一班火车，在车上吃了晚饭。到了上海，世钧送他舅舅回家去，在舅舅家里坐了一会。他舅舅说："这样晚了，还不就住在这儿了。这大冷天，可别碰见剥猪猡的，一到年底，这事情特别多。"世钧笑着说他不怕，依旧告辞来，叫了黄包车，连人带箱，拖到叔惠家里。他们已经睡了，叔惠的母亲又披衣起来替他安排床铺，又问他晚饭吃过没有。世钧笑："早吃过了，刚才在我舅舅家里又吃了面。"

沈太太又："你爸爸说你不晓得可知顾小的底细，我说-他哪儿知呀，这顾小是叔惠先认识的，是叔惠的朋友-你爸爸也真可笑，先那么喜叔惠，上就翻过来说他不好，说他年纪轻轻的，不上。"

世钧心里也很难过。正因为心里难过的缘故，他对他母亲到厌烦到极。

世钧自己也觉得他刚才那两句话太冷酷了，不该对母亲这样，因此又把声音放和缓了些，微笑望着她说："妈，你不是主张婚姻自主的么？"沈太太："是的，不错，可是…总

西都拿来了。世钧走来，在她对面坐下了，笑："舅舅怎么才来两天就要走了？"沈太太："快过年了，人家家里也有事情。"世钧："我送舅舅到上海去。"沈太太顿了一顿方才微笑："反正一天到晚就惦记着要到上海去。"世钧微笑着不作声，沈太太便又笑着代他加以解释，："我知，你们在上海住惯了的人，在别待着总嫌闷得慌。你就去玩两天，不过早回来就是了，到了年底，店里也要结账，家里也还有好些事情。"世钧"唔"了一声。

叔惠这一天刚巧也在家里，因为是星期六，两人联床夜话，又像是从前学生时代的宿舍生活了。世钧："我告诉你一个笑话。那天我送你们上火车，回到家里，一鹏来了，告诉我说翠芝和他解除婚约了。"叔惠震了一震，："哦？为什么？"世钧："就是不知呀──这没有什么可笑的，可笑的在后。"他把这桩事情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说那天晚上在他家里吃饭，饭后一鹏送翠芝回去，她就把戒指还了他，也没说是为什么理由。后来一鹏去问文娴，因为文娴是翠芝的好朋友。叔惠怔怔的听着，同时就回想到清凉山上的一幕。那一天，他和翠芝带着一冒险的心情到庙里去发掘和尚的秘密，走了许多冤枉路之后，也就放弃了原来的目

得是个好人家的女孩呀。"世钧又不耐烦起来，："刚才我不是说了，她家里绝对没有这事情的。"沈太太没说什么。两人默然对坐着，后来一个女佣走来说："舅老爷找二少爷去跟他下棋。"世钧便走开了。从此就没再提这个话。

世钧听她的吻可以听得来，他和曼桢的事情是瞒不过她的，她完全知了。曼桢住在这里的时候，沈太太倒是一也没来，世钧却低估了她，没想到她还有这工。其实旧式妇女别的不会，"装羊"总会的，因为对自己的情一向抑制惯了，要她们不动声，假作痴聋，在她们是很自然的事，并不到困难。

世钧不语。沈太太沉默了一会，又低声："你明天看见叔惠，你劝劝他。"世钧冷冷的："这是各人自己的事情，朋友劝有什么用──不要说是朋友，就是家里人涉也没用的。"沈太太被他说得作声不得。

他老坐在那里不走，想一些闲话来跟她说。闲谈了一会，沈太太忽然问："你跟顾小熟不熟？"世钧不禁心起来了。他想她一定是有意的，特地引到这个题目上去，免得他要说又说不。母亲真待他太好了。他可以趁此就把实话说来了。但是她不容他开，便接连着说下去："我问你不是为别的，昨天晚上你爸爸跟我说，说这顾小长得非常像他从前见过的一个舞女。"跟着就把那些话一一告诉了他，说那舞女也姓顾，和顾小一定是姊妹；那舞女，父亲说是舅舅认识的，也说不定是他自己相好的，却推在舅舅上。世钧听了，半晌说不话来。他定了定神，方："我想，爸爸也不过是随便猜测的话，怎么见得就是的，天下长得像的人也很多──"沈太太笑："是呀，同姓的人也多得很，不过刚巧两桩巧事凑在一起，所以也不怪你爸爸疑心。"世钧："顾小家里我去过的，她家里弟弟妹妹很多，她父亲已经去世了，就一个母亲，还有祖母，完全是个规规矩矩的人家。那绝对没有这事情的。"沈太太皱着眉说："我也说是不像呀，我看这小好的嘛！不过你爸爸就是这囫囵脾气，他心里有了这样一个成见，你跟他一辈也说不清楚的。要不然从前怎么为一芝麻大的事情就呕气呢？再给姨太太在中间一挑唆，谁还说得话去呀？"

沈太太就好象自己下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一直有心虚，在她丈夫和兄弟面前也是未语先笑，分外的陪小心。荪本来说第二天要动，世钧说好了要送他去。沈太太打发人去买了板鸭、鸭肫，和南京名的灶糖、松糕，凑成四土产，拿到世钧房里来，叫他送到舅舅家去，说："人家带东西给小健，我想着也给他们家小孩带东西去。"她又问世钧："你这次去，可预备住在舅舅家里？"世钧："我还是住在叔惠那儿。"沈太太："那你也得买东西送送他们，老是打搅人家。"世钧："我知。"沈太太："可要多带零用钱？"又再三叮嘱他早回来。他到上海的次数也多了，她从来没像这样不放心过。她在他房里坐了一会，分明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又说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