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钧听她的吻就有明白了，她一定是和母亲呕气跑来的。翠芝这一向一直很不快乐，他早就看来了，但是因为他自己心里也很悲哀，而他绝对不希望人家问起他悲哀的原因，所以推己及人，别人为什么悲哀他也不想知。说是同病相怜也可以，他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比和别人作伴要舒服得多，至少用不着那样颜笑。翠芝送他们的那

两人跟在那只狗后面，在草坪上缓缓走着。翠芝忽然说了一声："他真活泼。"世钧："你是说来利？"翠芝略顿了一顿，："不，我说叔惠。"世钧："是的，他真活泼，我要是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去找他说说话，就真的会神好起来了。"他心里想，究竟和翠芝没有什么可谈的，谈谈就又谈到叔惠上来了。

最近有人替她媒，说一个秦家，是一个土财主的少爷，还有人说他是有嗜好的。介绍人请客，翠芝无论如何不肯去，一早就躲去了，也没想好上哪儿去。她觉得她目前的境，还只有她那表姊比较能够了解，就想去找她的表姊痛痛快快哭诉一番。沈家大少跟翠芝倒是一直很知己的，就连翠芝和一鹏解约，一个是她的表妹，一个是她自己的弟弟，她也并没有偏向着谁。因为在她简单的脑中，凡是她娘家的人都是好的，她弟弟当然是一等一的好人。她的表妹也错不了，这事情一定是有外人从中作祟。一鹏解约后上就娶了窦文娴，那一定就是窦文娴不好，心积虑破坏他们的情，把一鹏抢了去了。因此她对翠芝倒颇为同情。

这一天翠芝到沉家来想对她表姊诉苦，没想到大少从来不门的人，倒刚巧去了，因为她公公停灵在庙里，她婆婆想起来说好久也没去看看，便买了香烛纸钱要去磕个，把小健也带着。就剩世钧一个人在家，他一看见翠芝就笑："哦，你家里知你要上这儿来？刚才他们打电话来问的，我还告诉他们说不在这儿。"翠芝知她母亲一定是着急起来了，在那儿到找她。她自自坐下来，问："表姊去了？"世钧："跟我妈上庙里去了。"翠芝："哦，伯母也不在家？"她看见桌上有本书，就随手翻看着，世钧见她那样好象还预备坐一会，便笑："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告诉你家里，说你来了？"翠芝突然抬起来："什么？"世钧倒怔了一怔，笑："不是，我想伯母找你也许有什么事情。"她又低下去看书，："她不会有什么事情。"

翠芝让他去坐一会，他说他还有两家人家要去一趟，就告辞走了。他这些日一直没到亲威家里去走动过，这时候已经满了一百天，就没有这些忌讳了，渐渐就有许多不可避免的应酬。从前他嫂嫂替他和翠芝媒碰了个钉，他嫂嫂觉得非常对不起她的表妹，"鞋不倒落了个样"。事后当然就揭过不提了，翠芝的母亲那方面当然更是讳莫如，因此他们亲戚间对于这件事都不大知内情。咪说起这桩事情，总是归罪于世钧的怕羞，和翠芝的脾气倔，要不然两人倒是很好的一对。翠芝一度订了婚又悔婚，现在又成了个问题人了。世钧也许是多心，他觉得人家请起客来，总是有他一定有她。翠芝也有同。她常到咪那里去打网球，咪就常常找世钧去凑一脚。世钧在那里碰见一位丁小，网球打得很好，她是在上海大学的，和世钧还是先后同学。世钧回家去，说话中间提起过她几次，他母亲就借故到咪那里去了一趟，偷偷的把那丁小相看了一下。世钧的父亲临终的时候曾经说过，说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看见世钧结婚。他母亲当时就没敢接这个碴，因为想着世钧如果结婚的话，一定就是和曼桢结婚了。但是现在事隔多时，沈太太认为危机已经过去了，就又常常把他父亲这句遗言提来，挂在嘴上说着。

相识的一班年轻人差不多都结婚了，好象那一年结婚的人特别多似的，秋以来，接二连三的吃人家的喜酒。这其间最刺激的是翠芝的母亲。本来翠芝年纪也还不算大，她母亲其实用不着这样着急，但是翠芝最近有一次竟想私自逃走，留下一封信来，说要到上海去找事，幸而家里发觉得早，在火车站上把她截获了，虽然在火车站上没看见有什么人和她在一起，她母亲还是相信她一定是受人诱惑，所以自从过这桩事情，她母亲更加急于要把她嫁去，认为留她在家里迟早要。

了望。她近来瘦多了。世钧觉得她自从订了婚又毁约之后，人好象跟从前有不同，至少比从前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