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走厦屋，略停一停，就朝上房里走去，踏门坎，一眺见电灯下坐着四五个人，她就端直盯着介绍人说：“刘叔，你来咧！”

“好。”二姑说“去！把你的发梳一梳，把那件新衫换上，甭让人说咱山里人穷得见面也穿补丁衫…”

四妹稍微抬起，看一桌旁椅上的客人，心中一惊，连忙低下，是那样一个人呀！黑红脸膛，两条好黑好重的眉，一双黑乌乌的睛正盯着她的脸。她突然想到一块铁，一块刚刚从砧上锻打过的发蓝的铁块。她想到这人脾气一定很，很倔，很…

四妹有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下。

“四妹！”二姑更加动情地说“话说到这儿，姑就放心了。一会儿人家来了，你大大方方跟他说话，甭让人家小瞧了咱山里人，那娃我也没见过，你看姑也看，你愿意姑也就愿意，你不愿意姑也不你…”“二姑，我知…”四妹有难受了，像面临着生死抉择似的，而又完全没有把握，为了不使二姑心里难受，她说“我知…”

四妹走二姑的厦屋，洗了手脸，从一只小瓶里挖一儿雪膏，搽到脸上，觉到脸发烧。她找化学梳，梳刺上糊着黑乌乌的油垢，就把它净，化学梳又现绿来。镜上落了一层尘灰，也掉了，她坐在电灯下，对着这只小圆镜，看着映现在镜片里的那个姑娘，嘴角颤颤地笑着。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不要我老刘了！”刘红坐在桌正中的位置上，对着那边的吕建峰和他的大嫂，又转过对着这边的四妹和她的二姑，说着联结两边的话“事情也不复杂。新社会，讲自由自愿，咱们谁也甭想包办，让人家四妹和三娃畅开谈。这样吧！四妹，三娃，你俩到前厦屋去说话，省得俺们在跟前碍事，俺们在上屋说话…”

她像是第一次发现自己长得这样好看，睛大大的，双虽不那么明显，却确实是双；鼻梁秀秀的，不凹也不，恰到好，只是脸颊太瘦了，要是再胖一…她不好意思地笑着，一下一下梳着发，发稍有黄，却松松散散，扑在脸颊两边；她心里对镜里那个羞涩地笑着的人儿说，啊呀！今日给你相女婿哩！也不知是光脸还是麻…

对方大约也在等待她开。

她给自己倒下一杯，喝着，企图使自己的心稳定下来，上房里传来二姑和那个陌生女人异常客气的拉话声，心儿又慌慌地弹起来。难挨难捺的等待中，四妹听到二姑唤她的声音。

四妹等待对方开。

四妹坐在炕沿上，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好意思抬起来。那位坐在椅上的客人，从压抑着的气声判断，他也十分张和局促。

好了大家都好，瞎了我可怎样给你大你妈待…”

刘红哈哈一笑，立即站起，指着一个坐在条凳上的小伙说：“这是吕建峰，小名三娃。”那小伙也羞怯地笑笑，忙低了。四妹心里扑轰一下，其实本没敢看他。刘红又指着一位中年女人说“这是三娃的大嫂，今黑你俩要是谈好了，也就是你的大嫂…”四妹羞得满脸火烧，忙坐到一边的凳上，浑不自在，也不敢看任何人，其实心里明白，她自己才是别人相看的目标，那个吕建峰就是跟着他大嫂来相看她的。

院里一阵脚步响，随之就听见二姑招呼说话的声音，接着听见刘叔的嘎脆的搭话声，最后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脚步声响到上房里屋去了，四妹的心在膛里咚咚咚起来，放下梳，推开镜，双手捂住脸颊，不知该怎么办了。

二姑以主人的份，引着客人和四妹回到厦屋里，礼让客人在椅上坐下，倒下一杯茶，递上一支烟，客人接过又放下，说他不会。二姑看一侄女儿，就走去了。

小厦屋里静静的，风得窗纸嘶嘶嘶响。

“俺屋人多，家大，成分也不怎么好…”四妹终于听到了对方的一句话，实实在在，净说他家的缺短之，人多而家大，是女

“姑！”四妹当即说“我来时，跟俺大俺妈把啥话都说了，不会怨你的。我也不是三岁五岁的鼻涕娃娃…你放心…”

“去！洗洗脸，搽雪膏。”二姑促她“怕也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