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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2/2)

她立动手打扫厦屋,指使建峰盘垒锅台。当她和建峰整整忙到天黑时,所有的家当都从老屋搬迁到村西四婶家的厦屋里来了。一切安置停当,她最后才收拾炕面,铺上苇席,铺上褥,单,今黑夜就要在这里下榻了。这里,远离那位家法甚严的老公公,她可以和建峰说话,可以说甜的悄悄话,可以笑,也可以唱,再不耽心老公公训斥了。她从心底里到解放了。

“四妹,再甭说那些话了…”

夏夜的温的风,动四婶家院里的梧桐的叶,嚓嚓嚓响,屋后坡崖上的蝈蝈吱吱吱叫。屋里刚刚刷过的白土浆,散发幽幽的泥土气息。

她在他盘垒的新锅灶下燃了麦草,沤黄烟。风箱是临时借来的,锅也是借下的。她轻轻拉着风箱,心里舒坦极了。她在老家陕北没拉过风箱,那里全是风灶。她在公公的下拉风箱,心里总是很张。现在,她悠悠地拉着风箱,火苗一扑一闪,第一次觉得为一个家主妇的自豪了。建峰蹲在锅台前,看看前边,又站起看看后边,问她风顺不顺。她不说话,只用睛回答他,妩媚而柔情:很好很好!一切都好极了!

她关了门,与四婶隔绝了,四婶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已经睡下了。她脱了衫,又脱了,在电灯光亮里,脱得一丝不挂,在盆里畅快地洗起来。

她痛快淋漓地搓洗着,已经明显胀起来的房抖颤着。她听见建峰走到她背后的脚步声。他讨好地说:“我给你脊背…”

“不许再提说那些话!”

她听见一声吼。她被他铁钳一样的双手钳住了肩。他把她猛然扳转过来。她看见他一双恼羞成怒的脸孔。她吓住了。稍一转想,她又喜了,从来没见过他的这一副凶相,倒是像个凶悍的男人!“不准再说…”他瞅着她的睛,依然凶悍。她意识到自己几次三番的挪揄的话,惹恼了他了。她瞬间变得缠绵而又温柔,撒似地撅起嘴,眉并非真心挖苦他的忏悔,在他涨红的脸上亲了一,就把到他的手里,昵喃地说:“要给人家背,还这么凶呀!我的三哥哥…”

一句话得建峰没法开了。

不能住咋办?老大老二,你俩每人给老三筹备一间厦房的材料,让老三朝队里申请一块新庄基地,盖两间厦。我和你妈,活着时单吃另,死了时由老大老二负责后事。老大我,老二你妈,我跟你妈下世以后,这三间上房,你俩一人一间半,算是补偿给你们的埋葬费,棺板钱…”

她依然背对着他,说:“你不怕冒犯…你爸的家法吗?”

建峰着钱,却没有扭动指去数它,久久地瞅着,泪来了。他的妻,他的媳妇,他的这个四妹,背着公家人,也背着自家屋里的老人和兄嫂,甚至背着自己,起早摸黑,贼一样地贩卖,攒下了这么多钱!他不仅没有疼过她,而且冷言冷语地训斥她,怕她给他家惹下灾祸…现在,他着这一摞大大小小的票,手儿抖了,心儿也颤了。他猛然把刚刚爬下炕来的四妹怀里,贴着她的脸啜泣起来。

老汉声音颤抖,说不下去了…

“你不怕冒犯你爸的家法…”

“钱呢?”建峰睁大睛。

四妹一早爬起来,就走四婶家里去。四婶三女一儿,女儿嫁了,儿上完大学,恋下一位女同学,在西安居家过日。四婶在西安住了不到一月,就跑回吕家堡来,说她住在城里,困难的是拉屎,在那个房屋里的小厕所蹲不下去…四婶一个人住了一院房,两间厦屋空闲着。她一张,四婶就应承了,而且昵地打了四妹掌,说什么给房租的话,太小瞧她了,四婶说难得她来住,有个伴儿,也能拉闲话了。

四妹听着建峰的话,对后来的结局不甚关心了。她能看,建峰在叙述这一切的时候,除了要告诉她分家的经过和结果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诚切地解释和劝戒,让她接受这个结果。他说:“好儿不在家当,好女不在嫁妆。全凭自己挣哩!不能指靠老人…”四妹只是想了解一下分家的情况,而对结果却不甚重视。她嗤笑一下,说:“即就咱爸偏心,把三间上房和四间厦全都给咱,又能怎样?那些房是些什么好房呀!椽朽了,墙歪了,我还看不上哩!”建峰听了,惊疑地瞪起了睛。

“你一会儿去给咱爸说,分给咱的那间上房(明间)咱不要,也不要大哥二哥给咱准备材料。”四妹盯着建峰说。建峰眉拧着,越拧越。她说“咱们自己盖。要的一件事,倒是该当立给队里写一份申请,要求给咱拨划一院新庄基。”

“嗯…”

“转过来,对着我洗。”建峰说。

四妹爬上炕,打开箱,取一厚迭人民币来,摔到建峰怀里:“我挨批判斗争,就换来这些钱…”

她温下一锅,舀下一盆,让他洗一洗。他坐在矮凳上,着一支烟,说:“我累死了,先歇一下。你先洗吧!瞧哇,四妹,你浑上下抹得像个灶王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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