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耕传家
南塬上的村庄,不论是千二八百hu的大村,抑或是三二十家的小庄,村巷整齐,街dao规矩,家家huhu的街门沿街巷开设,座北一律座北,朝南一律朝南,这一家的东山墙jinjin贴着那一家的西山墙,而自家的西山墙又jin挨着另一家的东山墙,拥拥挤挤,不留间隙。俗话说,亲戚要好结远乡,邻居要好高打墙。家家huhu在自家的庄院里筑起黄土围墙,以防ji刨狗窜引起纠纷和口角。院墙临街的中间开门,门上很讲究修一座漂亮的门楼。
那儿的农民十分注重修饰门楼。日子富裕的人家修建砖木门楼,多数人家则是土木门楼。无力修建门楼的人家,就只好在土围墙上凿开一个圆dong,安一个荆条编织的篱笆门,防贼亦挡狗,生人进入任何一个村庄,沿着街巷走过去,一眼溜过两边高高矮矮的各姿各式的门楼,大致就可以划出各家的家ting成份了。不过,这是解放初期的旧话。现在,门楼的规模和姿式,已经与土改时定的那个成份关系不大了;如果按着旧的习惯去猜度,准会闹出牛tou不对ma嘴的笑话来。
门楼正中,一般都要挂门匾,门匾上镌刻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的选择,实际是这个门楼里的庄稼主人的立家宣言。解放后,庄稼人心劲高涨,对门楼上的门匾的选择,免不了受时风的影响,土地改革时,好多人喜欢用“发展生产”、“发家致富”;合作化时又时兴“共同富裕”、“康庄大dao”;三年困难时期又liu行起“自力更生”、“勤俭持家”;及至“四清”和“文革”运动接连不断的十余年中,诸如“红日高照”、“万寿无疆”、“斗争为纲”、“真学大寨”等政治口号,确实风靡一时。
解放前门楼题匾的内容,可就单调得多了。凡是能修建得起砖木门楼或稍微像样的土木门楼的殷实人家,题匾上的立家宣言,十之八九都选用“耕读传家”四字,其用意是显而易见的。我们杨徐村,在南源上的稠如星海的乡村里,只算个中小型村庄,二百多hu农家中,门楼修茸得最阔气的是大财东杨gui年家的。水磨青砖,雕梁画栋,飞檐翘角,俨然一座富丽堂皇的四角亭子。门楼下蹲着两只青石雄狮,墙上刻着飞禽走兽。门楼正中,在象征着吉祥永久的鹤鹿图像中,刻下四个篆ti“耕读传家”的题字,与团团祥云相谐调。杨gui年的大儿子在咸宁县政府作官员,家里有百余亩河川水浇地,整整两槽高骡大ma,真是有耕有读,宣言与实际相一致。其余那些虽然也能修得起土木门楼的殷实hu,也东施效颦地题下“耕读传家”的门匾,却大都是有耕无读,名实不符,甚至一家老少尽是些目不识丁的cu笨庄稼汉子。但作为立家宣言,自然主要是照亮后世,无读书人的缺憾,必当由后辈人来弥补。
杨徐村另一hu能修得起砖木门楼而且名副其实的“耕读传家”的人家,当推我家了。
我爷爷徐敬儒,对“耕读”jing1神的尊崇,甚至比杨gui年家还要纯粹。杨gui年的大儿子在县府供职,主要是为官而不从读了,二儿子从军耍枪杆子而鲜动笔杆子了;家里的庄稼全靠chang工和短工播zhong和收割而无需杨gui年动手抬脚。我爷爷徐敬儒,那才是“耕读”jing1神的忠诚信徒和真正的实践者。
我爷爷徐敬儒,人称徐老先生,是清帝的最末一茬秀才,因为科举制度的废止而不能中举高升,就在杨徐村坐馆执教,直到鬓发霜染,仍然健坐学馆,也不知出于什么的思想影响,我爷爷把门楼上那副“耕读传家”的题匾挖掉了,换上一副“读耕传家”的题匾,把“耕”和“读”的位置zuo了调换。字是我爷爷亲笔写的,方方正正,骨架楞蹭,一笔不苟,真柳字ti,再由我父亲一笔一划凿刻下来。我父亲初看时,还以为我爷爷笔下失误,问时,爷爷一拂袖子,瞪了爸爸一眼,没有回答。我父亲不敢再问,却明白了是有意调换而不属笔误,该当慢慢地去ti味,低下tou小心翼翼地凿刻起来。
更有一件蹊跷的事。我爷爷垂老之时,对我父亲兄弟三人zuo了严格分工,一人继承他坐学馆,ti现“读”;二人zuo务庄稼,ti现躬耕;世世代代,以法累推。这样的分工,兄弟三人还勉强接受得了,临到爷爷咽气时,又留下严格的家训,可以归纳为“三要三不要”的遗嘱。其训示曰:教书的只zuo学问,不要求官为宦;务农的要亲shen躬耕,不要雇工代劳;只要保住现有家产不失,不要置地盖房买骡ma。
兄弟三个瞪大眼睛,你瞅瞅我,我瞪瞪你,不知所措了。他们三个正当成年,早就想着齐心合力一展宏图,在杨徐村与杨gui年家争一争高低。近几年间,杨家兵强ma壮,置田盖房,百业兴旺,已成为方圆十里八村新兴的富hu。眼看着杨家小河涨水似的暴发起来,兄弟三人对父亲拘拘谨谨的治家方针早已多所不满,又不敢说,想不到老先生活着时限制他们的手脚,临走前还要把他们死死地捆绑在这点小家业上。老先生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