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乡许乡长到梆井村来，在村长胡长海的陪同下，亲自召开了梆井村的村民大会，选举劳动模范。男人们围坐在大槐树的东侧，女人们围坐在大槐树的西边。妇女们扭扭，梆老太则自觉地站在更远一的地方。不料，快嘴二婶第一个发言，就提了梆老太，女人们纷纷表示同意了。解放后政府提倡男女平等，要把妇女从锅、炕边解放来，有好些女人听了只是笑笑，仍然心甘情愿地在锅和炕周围打转转，解放不了自己。可梆老太早在解放前就和景荣老五平等了，一样推粪，一样挑，一样叉开双站在耱耙上，抓住尾耱地…梆老太当选妇女们的劳模，是当之无愧的。

女人们纷纷把光朝梆老太投过来，惊奇的，羡慕的，盯得梆老太不好意思了。她低下，脸了，心在咚咚地。许乡长的话像一把火她的膛，全都烘烘的了。阿婆在世时，没有当面说过她什么好话，寡言少语的景荣老五也很少夸奖过她。许乡长——河湾乡十里八村的一乡之长啊，这样的大人在众人面前夸奖她，她简直承受不了这样的意料不到的光荣呀！

“你要发扬成绩，起带作用。”许乡长侧转过来，瞧着她“带动全妇女，积极生产！”

梆老太扬起，许乡长的壮的声音在大槐树下飞扬，男人和女人们扬着，听许乡长要他们向她学习的话。晚霞是明丽的，照在树梢、房脊上，天空多么蓝啊！

这一年天，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

这真是太可怕了！梆老太上的劲儿一落千丈，气得浑颤抖。怎么办？给人家军属和孤寡拆洗的被褥，现在还晾晒在绳上，后晌不起来，晚上让人家装老虎吗？“带作用”得不到称赞，反要招人骂了。她去找村长，说明了原委，委屈得简直要淌泪了，胡长海一拍桌，也生气

的。虽然养和养女已经过膝，毫不生分地唤爹叫娘，总不能化她心里的那一块冰土地带。虽然阿婆已经过世，她依然忘记不了阿婆领她求神乞路上的那怨恨的光，令人寒心啊！虽然景荣老五现在雄心地挣钱发家，她却忘不了他在那几年间对她的冷漠和鄙视。她和人不一样呀！从她对自己也失去生育的信心以后，就自觉低人一了！她在屋里和丈夫、阿婆说话，有一无法克服的理屈气短的心情；在村里和老婆婆或小媳妇们说话，也是有一无法排除的不如人的觉啊！

许乡长临走给村长胡长海安排了几项工作，其中有一项照顾烈军属和孤寡老人的事，村长把它吩咐给梆老太了，让她发动几个年轻姑娘和媳妇，给这些需要关照的人扫屋，担，拆洗被褥。她受到村长的重用，满心喜地吆集起一帮年轻姑娘和媳妇，火火起来了。那时既不要工钱，也不知记工分，完全是义务劳动，乡亲情谊。解放了，人和人之间更加亲了。

“大家要向黄桂英学习！”许乡长向梆井的所有到会的妇女号召说“男汉能办到的事，妇女也能办到——黄桂英同志已经榜样了。”

刚刚了一晌，后晌没有人来了。梆老太挨家沿门去传呼，一个个姑娘媳妇们不是躲开就是吱唔搪过去。梆老太有伤心，这个“带作用”不好发挥哩…她终于从旁人里得知，那些姑娘和媳妇，全是被亲娘老或阿婆禁斥在屋里，不能门了。原因呢？少跟那个不生养的假婆娘在一起，那是灾星！似乎梆老太不生育的缺陷也会传染给她们的女儿和媳妇，可怕！

梆老太发觉整个会场里那么多男人和女人的光，都随着许乡长的光集中到她的脸上来了，像突然面对无数只烈的灯光，不由地低下…

“黄桂英同志，不简单哩！”乡长问清楚梆老太的真名实姓，当着全村女人们的面，大声慨地说“旧社会妇女受三从四德的层层压迫，门不敢扬，门不敢大声说话，整天围着锅转。黄桂英同志能打破束缚，参加田间生产劳动，真个不简单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