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越来越小，好像离我越来越远，最终完全消失了。我的颅大汗淋漓，像一颗成熟的果似的力不可支地坠到雾下面，仿佛刚才是那个声音使我的颅悬浮在空中一样。我觉得我的颅掉在一片的泥地上，柔的、茸茸的藓苔贴着我的面颊；还有清像泪似的在我脸上淌。那冰凉的的空气顿时令我十分舒畅。

我继续在大森林里横冲直撞。我享受到了死的乐趣。

“天堂在哪里？”我颅上淌着冷汗，但我脑里并没有一丝恐惧“天堂在哪里？”

那个声音又像山间的回声似的响了起来，带着鬼魂特殊的嗓音，瓮声瓮气地：“到天堂去吧！到天堂去吧——去吧——去吧——”

这一句话，突然使我泪了。浑浊的泪滴滴嗒嗒地落到我颅下的雾中。是的“超越自己吧！”这声音不是什么鬼魂的声音，好像是我失落了的那颗心发的声音。

“超越自己吧！超越自己吧！超越自己就是天堂——天堂——天堂——”“啊！我怎么样才能超越自己呢？”我绝望地哭叫“在这穷乡僻野，这个地方和我一样，好像也被世界抛弃了！我怎么样才能超越自己呢？”“要和人类的智慧联系起来——要和人类的智慧联系起来——联系起来——联系起来——那个女人是怎么说的——怎么说的——怎么说的——”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我的颅大张开嘴，翻起睛向四面八方搜寻。但那声音不是发自哪一方，而是在整个森林中回。我大声地问那声音：“我为什么要活…活…活…活…”“活”的余音也不绝如缕，在树之间缭绕，发“”的金属音。沉默了！那个声音沉默了，像被狂风噎住了嗓。哈哈！我的问题“你”能回答吗？

“超越自己吧——超越自己吧——超越自己吧…对你来说，超越自己就是你的天堂——天堂——天堂——超越自己吧——超越自己吧——超越自己吧——”

于是，我死了！我全只剩下颅，在一片黑茫茫、莽苍苍的大森林里游。因为失去了躯，失去了四肢，颅只能在空间飞翔。我飘呀、飘呀…飞呀、飞呀…四周是像墙一般密密层层的树，不见，遮天蔽日，但茂密的枝叶从不会刷在我的脸上。我的游在哪里，它们就会像草似的开。我不知我要往哪里飞，我只觉得有一力量在托浮着我，推动着我，或是引着我，一会儿向这儿，一会儿向那儿飞去…黑暗是透明的，发蓝幽幽的光；树不是立的，全像舞台上的，是一片片的平面竖在四面八方。大森林没有尽，没有边缘。在这大森林里，所有的树木都是静止的，只是因为我颅的位移才使它们不断地移动，时而向我，时而远离开我…它们并不特别森可怖，森可怖是从我自己的脑里来的，于是蓝的黑暗和大的树木之间都弥漫着森可怖的雾。

这里绝对没有音响，但我颅上毕竟有耳朵。这时，有一雷鸣般洪亮的声音在大森林里庄严地响起来：“你为什么要死——死——死——死——”

而这时，大的森林里重归宁静，也逐渐消散，树冠的隙开始透下一光，像一把金光灿灿的利剑，从天空直到地上。与此同时，大森林里不知从什么方向，轻轻地响起了…的钢琴声。啊！那是命运的敲门声！好像是惊惶不安，又好像异常定。一会儿，圆号了命运的变化，一大的、明朗的、如光下的海涛般的乐声朝我汹涌而来，我耳边还响起了贝多芬的话：“我要扼住命运的咽，他不能使我完全屈服…啊！能把生命活上几千次该有多啊！”…我完全清醒了。我发觉我泪满面，泪浸了我下的棉网。在棉网下，我摸到了一本装的的书——《资本论》。

乎是有意地要送我一个结束生命的工，我想象我拥抱着她时是多么好，可恰恰是我拥抱了她以后却悔恨死…于是，一对自己命运的奇怪的念在脑里产生来：我这个没落的阶级家生的最后一代，永远不能享受好的东西；一切好的东西在我上都会起到相反的作用…那么，只有死，才能是最后的解脱了。

可是，那一株株森的树越来越稠密了，枝丫纵横，像张在我上上下下的一面没有隙的网。并且，它们从周遭逐渐逐渐地收拢来，我颅的天地越来越小了。最后，我颅只能不动地悬浮在空中，两不住地轱辘轱辘转；我大张着嘴，着气。我没有胳膊，我不能抵挡；我没有脚，我不能蹬踢。我等待着：难死了还会遇到什么鬼样！

“死”的余音不绝如缕，在树之间缭绕，发“丝丝”的金属声。我冷笑了。我谁也不怕，既然连死也不怕，还怕什么？！

我用责问的语气大声地喊“哪里有什么天堂？我不信什么鬼上帝！”难我死了还要受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