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在小桥上停了片刻，垂着，俯视着片片雪坠桥下的黑暗里。刻的忏悔，固然是由于自己造成了别人的不幸，而被害者不但宽容了自己，还尽其最后的可能，再次施与了他的恩惠，那自己就不仅是忏悔，而是一镂心的痛苦了。啊！海喜喜，海喜喜，亲的朋友，我怎样才能报偿你呢？

我只能朝着那条大路走。幸亏大路两边栽着一株株柳树，走在两行柳树中间总不会迷路的。我把棉绒毯的“罗宋帽”从上拉下来，我的鼻、脸颊都立即到了缨的温。我又想起海喜喜临走时的建议，心里虽然还在矛盾着，但也受到海喜喜的无私的友情。我觉悟到：善良、同情、怜悯…人的好的情，本不是像我原来认识的那样，被饥饿和艰辛的鞭驱赶得一二净了，而恰恰是越在这条件下，越显现她的光辉。命运啊命运，既然用我从象牙塔里拽来，难就对我没有一好吗？我所享受到的最切的温情，人生遭遇中最难得到的东西，不正是在这时刻、这条件下吗？…一时，我到我是十分幸福的。现在不知是几钟，总该是半夜了吧！我只听见雪柔和的沙沙声和自己呼哧呼哧的鼻息。雪夜静谧得令人的魂魄似乎都会脱离自己的躯。前面，在两行柳树中间，蓦地现了一座小桥，弓着背，一副忍辱负重的驯顺的样。我陡然想起来，两个多月前，仅仅六十多天前，海喜喜赶着大车和我们几个就业人员曾经经过这里。那时，我还满田里找黄萝卜吃，而他，却威风凛凛地坐在大车上，唱着那动听的情的民歌。脑里，肯定萦绕着缨的影，一心想早赶回去跟她见面。可是，转之间，起了多么大的变化啊！现在他成了一个失恋者，一个逃亡者，而我，这个得胜的情敌却厚颜无耻地扮演着追捕者的角。我想象海喜喜在这茫茫的雪夜中，背着沉甸甸的行李，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山下跋涉的情景，幸福顿时消失得无踪无影。因为这情景使我非常清晰地看见，我的幸福是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的。我又不禁回忆起海喜喜对“月黑雁飞，单于夜遁逃，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评论，才悟到卢纶的妙：他的这幅画面在描绘唐将浑挠⑿燮胖拢嘎冻龅ビ诘谋成省９植*得海喜喜会从这首诗里得与一般评论全然不同的看法。在一千多年以后，在我们已经组成了一个民族的大家以后，难我们还不允许他这样地想吗？是的，他本人就是个外表看起来豪不羁、暴躁蛮横而心地却是纯朴的、多情的、有悲壮格的少数民族兄弟！我得到了纯朴的劳动者的同情、友情和无私的关心，他们总把我想象得很好、很尚，而我又奉献给他们些什么呢？什么也没有，除了痛苦之外！

他何必选在这样的夜晚跑呢？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正是他的聪明所在，那几个组长不是回家睡觉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