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随口宣读了自己的一张大字报,连批带骂地数说了他一通后,也呜呜地哭出声来。
我们的主人公赵鹫想提醒他,他正是因为说了“中国根本就没有哲学”以及其它什么话才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而来劳改的,那么他写了那么多书能算是研究成果吗?哲学讲师进了监狱里还说“在中国学哲学教哲学最容易,能背辞典就可以。现代中国哲学就是把过去哲学家的话来加减乘除一番,现在中国搞哲学的人其实都是语言的数学家。”因而他马上理解了哲学讲师的悲哀是哀痛他没有能活到现在。要是他活到现在,钻在图书馆里搞哲学上的加减乘除也能拥有知识产权有多好哇!死人没有享受到的东西便不许后人享受,这就是死人永远要束缚活人的原因!
“别听他们的!别听他们的!我最喜欢的就是资产阶级的香风臭气!”最后一个死鬼仍抱着镭射影碟看得津津有味。这在牢房里是最年轻的一个犯人,初中刚毕业就碰上“文化大革命”加入了红卫兵,在城市造了一阵反。上山下乡,从此偷鸡摸狗,到处乱窜,变成无业游民,1970年以“盲流”罪判了个很轻的徒刑进了监狱。来监狱里常自称是“最接近无产阶级”的人,洋洋得意地说:“我就是毛主席说的‘流氓无产阶级’!流氓无产阶级比资产阶级好。毛主席不是说吗,如果引导得法,我是很容易走上革命道路的。现在我就等着管教干部‘得法’地来引导我了。”“流氓无产阶级”在监狱死于食物中毒。大概正是死后那种惨状才令他终生难忘。
“喂,你这是什么地方?‘的士高’,还有卡拉OK,这最对我的胃口!”“流氓无产阶级”一边说还一边扭动着身躯,如风吹拂青烟。“好些漂亮的小妞儿坐在玻璃窗里,啊,这是哪里?是啥人?原来是在外国!原来是些妓女!我看见你又想进来又不敢进。真是一个傻瓜!有狗心没狗胆。人生难得几回醉,你不知道‘人生难得几回搏’其实就是人生难得几回醉;‘搏’就是‘醉’,‘醉’就是‘搏’!你完了你完了,有这样的机会玩儿都不敢玩,死了都后悔!啊!原来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死了!我死得真冤啦,我死得真冤啦!…”
说着说着,年轻的“流氓无产阶级”往后一倒,青烟簌地消散。随着,那两股青烟也飕飕地像风一般溜走,同时牢房立即暗淡下来,黑暗里还响起“吱吱”的鬼的嘲笑声。后两个鬼当然也获得平反。复查小组翻破了讲师的档案,除了“中国根本没有哲学”这一句话,再也找不到讲师个人的思想,他只不过是引用伟大领袖的语录引用错了而被他的对立面抓着小辫子,扣了一顶“恶攻”的帽子;至于“盲流”也不能成为罪名,顶多遣送回原籍了事,如果把“流氓无产阶级”遣送回原籍,还正好让他返回城市。
在七十年代未,都“一风吹”了!
三个鬼从各自不同的角度蔑视我们的主人公赵鹫,使他不禁黯然神伤。他想不到落到鬼都不愿和他为伍的地步。可是这时他又觉得他心里也有一个鬼,他自己的鬼,这个鬼不像烟,行动起来没有风,无声无息,从胸膛里快速向他喉咙上蠕动。
“所有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潜意识!”属于他个人的鬼悄悄地告诉他“那就藏在你意识深处,那就藏在你意识深处!…”
眼镜还架在他的鼻梁上,鬼在他的心里打架。
他觉得身上大汗淋漓,想翻个身却翻不过来。他张开嘴大喊一声,却没有听见自己的喊声。这时他极力想清醒起来却无法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