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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2/4)

哪里来的油腥?哪里来的牡蛎?哪里来的威士忌?…虽然Y市医院的门房,那个一直穿旧衣褂的老着烂圈告诉你她可能已经结了婚,但你还是要跑去看她。这和多少年后你在国西海岸非要挂那次长途电话一样。

在逃亡的路上你多少次跪在那颗星辰下祈祷上苍。你不相信上帝却需要上帝。这使你多少年后在斯德哥尔的大教堂里能顿悟到人类必定要有宗教情绪。

清冷的路,灰扑扑的土屋,没有一片叶的树,瘦骨嶙嶙的驴和骡凝定得一如墓前的雕塑…只有天边疾驰的云充满奇异的活力。朝霞居然如此灿烂,天空绚丽得近于荒谬。当第一线金光照到你上你心中立刻像着了火。你忍着,你手中的汗。你知现象在中医书上叫“虚火上升”可是虚弱大得无法克服。

你来到这所医院使你更加想去看她,不她结了婚没有。台阶上走廊里候诊室中甚至院里的那几株白杨树下到弥散着她上的药香。那几株白杨已脱尽了秋叶,但其他的景依旧。晾衣裳的绳上同样晾着医生的白大褂。它们一件件冻成了冰咯咯作响,仿佛一段往事正在破裂。

圈的看门人已经不认识你。可是你以为他不停地眨是给你某暗示:他嘴里说她已经结了婚其实她并没有结婚?你想起几年前“反右”的时候你去找她,她明明在里面而这老却说她去了。老曾跟你谈过Y市在“老社会”有一城墙,谈过他怎样在军阀的枪械所熬火药最后坏了。而那时你怜悯地想为什么这样一所医院却医不好自己的门房。

于是你想你不能没有她正如你不能没有自己。三年来在你的思念中你只能见到她的背影。她黑油油的发辫黑得炫目她白衣裳的腰褶白得耀。她那两条匀称的小曾使你愿意变成一条狗。在拿着镰刀在稻田里“夜战”时你以为她正往月亮上走,这样你便被自己的镰刀砍伤了脚背。专给劳改犯治病的医生说你应该再往上砍,最好是把自己的砍断。但你丝毫不悔是因为当时你正想把她扳过来再看看她那对大睛。但最终她还是穿着她的白衣裳化了皑皑的早霜。

回忆想象现实搅在一起便会起剧烈的化学反应。你痛是因为你的颅骨被炸开了裂。饥饿造成的幻觉如前飞舞的金星又如一缕缕七光你什么也抓不住。

你嗅到草原的气味。那猎猎的黄风原来是被秋草所染黄。

你和她曾一同唱过这首歌。

街上没有卖的摊,倒有不少给自行车打气的小铺,好似人们完全可以靠气生活。全民饥饿的好就是不但你饿别人也饿并且到都没有的诱惑。你轻飘飘不但因为你已经获得了自由并且因为你肚里是空的。刚刚在厕所你没有拉屎是明智的。大的残渣在彼此提供量。并且,这换是在你行的,因而使你好像有双倍的量走完从B城车站到B城医院的这一段路。

为争取自由和平等,我们来到你旁…

但这时你耳边只有歌声。

你嗅到西伯利亚的气味。你听见风中还回着贝加尔湖旁放者沉的歌。贝加尔湖,我们的母亲!

只有她的影使你有希望继续往前走。

你轻飘飘地走到大路上。黄风像一条忠实的狗,浑沾满砂土一直追随你的脚步。

后来你曾想过并不能使人长大,饥饿却会人成熟;如果饥饿还不能使人怀疑政治,那么这个人便是天生的隶。但接下来你却看见亿万人狂地投“文化大革命”因而你对人的成熟几乎丧失了信心。

你想过是不是我让人写信告诉她我已经死亡所以才切断了最后的一心灵上的应。她始终用背对着你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可是你想象如果我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转过脸来并让我用嘴去接她簌簌的泪。

夜里的梦再一次执拗地在你前浮动,你一边走一边想那个梦。但越往里想便在几个梦境中陷得越,最终把几个梦混成一团:你究竟现在是在黎的香舍里榭旧金山的日落大还是中国北方B市的一条黄尘飞扬的街上?

这时,风停了。灰黄的世界一下在你面前降落。你从来没有来过B市,但你自信不用问路也能找到她待的地方。宛如在黑暗的旷野中只要你抬就能看到你的那颗星辰。

但那时你们是发你们的乐。那时任何一首歌曲哪怕是殇歌都能传递你们情的倾诉,你们在歌声中彼此的情。一同唱歌就是在同一张床上。除了同唱一首歌曲借此换灼灼的神你们便不知男女之间还有什么别的方式表示亲。“贝加尔湖,我们的母亲…”而后来你果真到了比贝加尔湖还要严酷的地方。那里比西伯利亚更像西伯利亚!

在劳改队,你曾过那里的医院。刚从死亡中苏醒你便以为是扑了她的怀抱。一切都是因为消毒剂所引起。任何消毒剂都会像大麻一样在你前透一片白的幻影。你的激动足以损坏你的神经和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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