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天小菲看见最热闹的四牌楼十字路口搭了个舞台，一群人押解着一个穿狐pi大衣的女子走来。不用近看也知dao那狐pi大衣老旧不堪，mao都秃了。这女子不知怎么引起了小菲的注意。她的tou发全剃掉了，肯定是她认为尼姑tou比yinyangtouti面些。再说削发为尼也是一zhong宣言。削到gen了，便是极至，不留任何余地让人继续给她改tou换面。她虽然是秃着脑袋，但她骄骄不群的风度极其夺目。小菲不自禁跟随上去。因为这个女反面人物不同寻常，ma路上的闲人都sao动起来，人群越gun越大，小菲无法走近她。断断续续地，她读出飘在人群上方的红色横幅：“宗教史学会革命造反大队”

这个女子剃尼姑tou倒是合逻辑。

走到一个临时的lou天舞台，小菲已挤到台下。她突然肯定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子。她的侧影、背影都是似曾相识。小菲焦灼地等她给个正面亮相。

终于等来了：孙百合。她光秃秃的脑袋被按下去，两手从背后给掀到空中，一个俯冲，猛扎到台前，五雷轰ding的口号声中，她和小菲脸对脸了。

小菲想到她十几年前的模样，风华正茂的那个女大学生，世上真有红颜薄命的无情dao理。她的脸在低垂中走形，五官却依旧卓然。原来她是宗教史学者。当时来话剧团应试时，她在大学修的是宗教史吗？或许她半dao出家？是什么让她彻悟，改变志向研究宗教史学的？

假如她当时被录取为演员，她会很出色的，会是全省的明星。或许在某次会演中，被中央或上海的艺术剧院挖掘走了。一个可怕的原因使她一步步错过机运。她和她只有四米距离，讲句悄悄话她都听得见。讲什么呢？别怕，忍住，群众运动，忍一忍就过去了。方大姐雍容大度的宽wei和孙百合放在一块儿，小菲只觉得像是嘲讽。她只希望孙百合能抬起tou，看见她，看见她眼中的惋惜和同情。

她的罪名是“破鞋”各个戏剧院里的单shen美丽女子十有八九都给安上了这罪名。孙百合至今是单shen？

小菲没注意到台上已渐渐站满人。这是她tou一次正面zuo批斗大会的观众。原来各zhong各样的罪人也能形成一个大场面。她突然看见欧yang萸出现在第一排的主角地位。他今天不是陪衬，是台zhu子，这是他同伴的等级决定的。他今天的同伴都是些爪牙人物：坏分子，破鞋，三青团员，匪连chang之类。仅“破鞋”便有三个。

先是揭发，然后是认罪，最后是批判。孙百合在一个个揭发人发言之后，抬起tou，她的脸色是yin白的，像雪前的天空。目光还是liu水行云，那样孤助无援地看着远方。她和欧yang萸该是多合适的一对。就看看他们现在吧，如此狼狈，气韵都是和美的。在孙百合轻声说了一句“我有罪，罪该万死”的时候，欧yang萸扭tou看她一眼。小菲心一jin。

他和她是认识的。也许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认识。也许他们彼此从未面晤，但只需要一个神色的jiaoliu，就认识了。应该说，就认出了对方。因为他们彼此心里都有个空缺，那个空缺是留给对方的，只有对方能恰好填满它。曾经那位恋人也是恰好契合这空缺的形状，为了欧yang雪也为了小菲，他把它ba了出去　。现在连小菲都为他和孙百合zuo起梦来：他们俩只需一个对视，什么都圆满了。圆满的一对，guan它是共同受辱还是分别遭难。

然而孙百合没有去注意欧yang萸。

揭发欧yang萸的人准备得比较充分，发言也显得很专业。因为今天是山中无老虎，所以愤怒的火力点全集中到欧yang萸这只猴子shen上。牛pi带也来了，在他tou上晃dang。冤家，你可别冒傻气，别嘴ying，忍下了咱们吃咱们的“扬州千丝”小菲在台下不zuo声地给欧yang萸导戏。就说几声“我有罪，罪该万死”吧！她沉默地提着台词。

他却一点儿不听她的导演，tou挣开了按他的手，大声说：“全是断章取义！”

“啪！”牛pi带下来了。

小菲尖叫一声：“怎么可以打人？！”

谁理她？牛pi带理她，一下比一下抽得来劲。小菲往台上tiao，手刚搭上台沿，就被一双穿草绿胶鞋的脚踩住了，还使劲一拧。小菲气贯chang虹叫dao：“chu2及灵魂！不要chu2及pirou！”

她ba出手来，指甲肯定断了。

下面群众拖住她，把她往会场外面拖。小菲早已不同几个月之前，买煤买米买rou学了最jing1粹的骂人语言、撒泼方式，怎么溜怎么躲怎么顽抗，她都shen手过人，想把她拖走，还得费些事。她也跟菜场煤店的泼妇们一样，动不动会指控：“你动手动脚啊，臭二liu子，爪子往哪儿伸？”这是男人们最怕的一手，并且小菲既苗条且丰满，乍看只有三十岁，说人揩她油，指控绝对站得住，ma上有群众基础。

台下的luan超过了台上。不怕羞的mao病再次援助了小菲。她一脱shen便演说起来，叫群众同志们不要上少数坏人的当，改变“文化大革命”的xing质。文化、文化，提出“文化大革命”，难dao不是让我们用文化来革命吗？解放军还发给国民党俘虏袁大tou呢，放他们回家zhong田！打人的人，就是和解放军对着干，是反对反对解放军！她中气足音量大，台词功夫、表演激情这时使她英姿飒爽，充满鼓动xing说服力。有人说：“哎哟，真像《秋收起义》里的女政委！”

“同志，你看得一点没错，我就是女政委！”

人们忘了刚才她几乎满地打gun，都偶像崇拜起来。小城市就这点好，名气是很方便得来的东西，小小名气可以让你zuo大名人。名气也给你不少方便，像小菲这样造造反派的反，一般人就毁了。她却形成了台下的一gu势力，都对台上说：“对嘛！‘文化大革命’，就不应该动武嘛！”

孙百合看一眼小菲，什么表情也没有。她此刻被忽略了，梦游似的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