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他从俺

，让您得了多少次，让您成了多少次仙，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俺爹一？你为什么要跟那些德国鬼串通一气，抓了俺的亲爹，烧了俺的村庄，早知你是这样一个无情无意的东西，俺的黄酒还不如倒罐里，俺的狗还不如填到猪圈里，俺的戏还不如唱给墙听，俺的，还不如让一条狗去…

俺胡思想着，迎着通红的太，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官，急匆匆地往东赶。那条熟狗在俺的篮里散发着阵阵香气。青石街上汪着一摊摊的血，恍榴中俺看到爹的在街上动，一边动着，爹，你还一边唱戏。猫腔戏是拴老婆的橛，这戏原本不成气候，是俺爹把这个小戏唱成了大戏。俺爹的嗓，沙瓤的西瓜，不知迷倒过密东北乡多少女人。俺那死去的娘就是迷上了他的公鸭嗓才嫁给他了老婆。俺娘可是密东北乡有名的人，连杜举人托人提亲她都不答应，但是她却死心塌地地跟了俺爹这个穷戏…杜举人家的长工周聋挑着一担迎面走过来。他弓着虾米腰，神着红脖，一团白的，脸上一片亮晶晶的汗珠。他呼哧呼哧地着气，迈着大步，走得很急，桶里的溢来，沿着桶沿，成了几条珍珠串。俺突然看到，爹，您的泡在周聋的桶里。桶里的，变成了红殷殷的血。俺闻到了一烘烘的血腥气，就是俺的丈夫赵小甲破开猪狗的肚时放的那气味，腥气里夹杂着臭气。周聋想不到，七天之后他去死俺爹的刑场听猫腔，被德国鬼用瑟枪打破了肚，那些，鳝鱼一样钻来。

一阵梆，敲得黎明到。俺起下了炕，穿上新衣服，打净了面，官粉搽了脸，胭脂了腮，上抹了桂油。俺从锅里捞一条煮得稀烂的狗，用一摞荷叶包了，竹篮。提着竹篮俺了门，迎着西下的月亮，沿着青石板，去县衙探监。自从俺爹被抓大牢，俺天天去探监，一次也没探上。钱丁，你这个杂，往常里俺三天不去送狗，你就让生那个小杂来，现在，你竟然躲起来不见俺。你还在县衙门前设了岗哨，往常里那些个见了俺就哈腰的鸟枪手、弓箭手们，恨不得跪在地上给俺磕的小杂碎，现在也把狗脸虎了起来，对着俺发威风。你竟然还让四个持洋枪的德国兵站在县衙前，俺提着竹篮一靠近，他们就把枪刺举在俺的脯前比划。他们龇牙咧嘴，看样不是闹着玩的。钱丁啊钱丁，你这个里通外国的汉，老娘生了气，就敢背黄榜京告御状。俺告你吃狗不拿钱，俺告你霸占有夫之妇，钱丁啊，老娘准备豁破撞金钟，剥去你的老虎，让你这个无情无意的坏显原形。

俺提着篮，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县衙大门。俺听到那些个站岗的小杂在背后嗤嗤地冷笑。小虎，你这个忘思负义的狗东西，忘了跟着你那个老不死的爹给俺磕下跪的情景了吧？不是俺帮你说话，你这个卖草鞋的穷小，怎么能补上县衙鸟枪手的缺、收一份铁杆庄稼？还有小顺，你这个寒冬腊月蹲锅框的小叫，不是老娘替你说话，你怎么能当上弓箭手？老娘为了替你求情，让巡检李金豹亲了嘴摸了，让典史苏兰通摸了亲了嘴。可你们竟敢看老娘的笑话，竟然对着老娘冷笑，狗看人低，你们这些狗杂，老娘倒了架也不能沾了，老娘醉死也不会认这壶酒钱，等老娘过气来，回过来再一个个地收拾你们。

俺把个该死的县衙甩在背后，沿着石板大往家走。爹，你这个老不正经的，你扔了四十数五十的人了，不好好地带着你的猫腔班，走街穿巷，唱那些帝王将相，扮那些才佳人，骗那些痴男怨女，赚那些大钱小钱，吃那些死猫烂狗，喝那些白酒黄酒，吃饱了喝足了，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爬冷墙，睡炕，享你的大福小福，度你的神仙岁月，你偏要逞能，胡言语，响不敢说的话你敢说，盗不敢的事你敢，得罪了衙役，惹恼了知县，板打烂了，还不低认输，与人家斗，被薅了胡须，如同公被了翎，如同骏被剪了尾。戏唱不成了，开个茶馆，这也是好事，过太平日。谁知你阃教不严，让小娘窜，招来了祸患。被人模了，摸了就是摸了。你不忍气吞声，一个本分百姓，吃亏是福，能忍自安。你意气用事，打德国技师，惹下了弥天大祸。德国人，皇上都怕，你竟然不怕。你招来祸殃，血洗了村庄，二十七条人命，搭上了弟妹，还有小娘。闹到这步，你还不罢休，跑到鲁西南，结义和拳，回来设神坛，扯旗放炮，挑造反，拉起一千人，扛着土枪土炮，举着大刀长矛，扒铁路，烧窝棚，杀洋人，逞英雄，最终闹了个镇破亡，百姓遭殃，你自己，陷牢狱，遍鳞伤…俺的个猪油蒙了心的糊涂爹，你是中了哪门邪？是狐狸附还是黄鼠狼迷魂？就算德国人修铁路，坏了咱密东北乡的风，阻了咱密东北乡的，可坏得也不是咱一家的风，阻得也不是咱一家的，用得着你来？这下好了，让人家枪打了鸟，让人家擒贼先擒了王。这就叫"炒熟黄豆大家吃，炸破铁锅自倒霉"。爹，你这下把动静闹大发了，惊动了朝廷，惹恼了列，听说山东巡抚袁世凯袁大人，昨天晚上坐着八人大轿了县衙。胶澳总督克罗德，也骑着大洋，披挂着瓦蓝的瑟枪，直冲了县衙。站岗的弓箭手孙胡上前拦挡，被那鬼儿抬手了一鞭，他急忙歪躲闪，但那扇耳朵上，已经被打了一一指宽的豁。爹，你这一次十有八九是逃不过去了，你那颗圆溜溜的脑袋瓜，少不了被挂在八字墙上示众。即便钱丁钱大人看在俺的面上想放过你，袁世凯袁大人也不会放过你；即便袁世凯袁大人想放过你，胶澳总督克罗德也不会放过你。爹，您就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