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破城

一

知县坐着四人大轿向ma桑镇进发。为了雄壮声势，他带了二十名县兵，其中有十名是弓箭手，十名是鸟枪手。出城时他的轿子从通德书院校场前面走过，看到二百四十名德国军人正在那儿cao2练。德国兵军服鲜明，shen材高大，阵势威猛，喊号声震天动地。知县心中暗暗吃惊。让知县吃惊的不仅仅是德国兵的阵势，让知县吃惊的还有德国兵手里的mao瑟钢枪，更让知县吃惊的是在cao2场边上蹲踞着的那一排十二尊克虏伯过山大炮。它们似明盖的大鳖一样向天仰着cu短的脖子，两边的花轱辘铁lun子看起来沉重无比。知县曾经与几十个县令一起，在袁大人到任之际去济南府参观过袁大人从天津小站带过来的五千名新编陆军，当时就感到大开了眼界，以为国家已经有了堪与世界列强抗衡的军事力量，但与眼前的德国军队的装备相比，才明白用全tao的德国军械装备、经德国教官一手教练出来的新建陆军还是二liu的货色。德国人怎么可能把最先进的军械提供给自己的宰割对象呢？袁大人，你好糊涂。

其实袁大人一点都不糊涂，而是知县自己糊涂。因为，袁大人压gen儿就没想用这支新军去与列强作战。

那天，在济南府的演兵场上，袁大人让他的炮兵试she1了三发炮弹。炮弹从演兵场中央she1出，飞越了一dao河liu一座山包，降落在一片卵石滩上。知县和同僚们在炮队统领的带领下，骑ma赶去参观弹着点。知县看到，卵石滩上呈三角形分布着三个shen达二尺的弹坑。弹坑里的石tou被炸得粉碎，棱角锋利的石片飞出去几丈远，卵石滩边的杂树林子里，几棵胳膊cu的小树被拦腰斩断，断茬chu1liu出了许多zhiye。县令们一个个啧啧有声，发自内心地赞叹不已。但那天演习的大炮，就像是摆在通德书院校场边上那十二尊大炮的儿子。知县明白了在德国人的无理要求下袁大人为什么一味地退让；明白了为什么在chu1理孙丙事件中袁大人就像一个ba结权贵的懦弱父亲，竟然站在欺负了自己的孩子的权贵之子的立场上；自己的儿子已经受到了欺负，可是父亲还要扇他的ba掌。无怪乎袁大人在晓偷高密百姓的告示里说：尔等须知，德人船坚炮利，所向无敌。尔等多滋一回事，就多吃一次亏。稍明事理者，不待谆谆劝谕。岂不间俗言曰：老实常常在，刚强惹事端，此至理名言，望尔等牢记在心…"

知县把自己曾经引为自豪的鸟枪队、弓箭手与德国人的军队进行了比较，顿时感到颜面无光，难以抬tou。鸟枪手和弓箭手们也满脸的尴尬，走在书院外的大街上，如同luoti游街的jian夫。知县原本想带着武装去谈判是为了壮天朝的声威，向德国人示强，但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扒着眼照镜子的愚蠢举动。怪不得他下令县兵整装出发时，shen边的随从们一个个龇牙咧嘴满脸怪相。他们肯定都去通德书院看了德国人的武装和德国兵的cao2练，而他那时正在街里生病。在病中他记得随从们向他报告说德国人的军队已经强行开进了县城，并且强占了通德书院作为军营，而德国人强占书院的理由竟然是因为书院名为"通德"，既然"通德"，就应该让德军驻扎。那时他打定了寻死的主意，对这些chu2目惊心的消息充耳不闻。他没死成之后，才感到德国军队擅自进城。强占书院是无视高密县当然也是无视大清国尊严的海盗行为。他亲笔起草了一份义正词严的通牒让春生和刘朴给德军司令克罗德送去，要求克罗德向本县dao歉并立即带兵退出县城，回到中德胶澳条约所规定的地点去安营扎寨。但春生和刘朴回来说，克罗德说德国军队驻扎高密县城，已经得到了袁世凯和大清王朝的同意。知县正在半信半疑之际，莱州府的快班已经飞ma赶到，送来了袁大人的电文和曹知府的批示。袁大人命令高密知县为德国军队驻扎高密县城提供一切方便，并让他速速想法解救被luan民孙丙扣押的德国人质。袁大人语重心chang地说：

"…前次ju野教案，几损我山东省大半主权，如此次人质遇害，后患之ju难以设想。至时不惟国家将分疆裂土，吾等shen家xing命亦难保全。当此危机时刻，尔等应以国家社稷为重，不辞辛劳，著力办理，若有徇私枉法、拖延懈怠者，定当严惩不贷。本抚院chu1理毕鲁北拳匪事宜，即赴高密视事。…二月二日事件发生之后，本抚院曾送次电令高密知县将匪首孙丙擒拿收监，以防再生事端，但该今竟回电为匪开脱，实乃昏聩至极。如此推倭延宕，终于酿成大luan。钱令玩忽职守，本该褫职严办，但念国家用人之际，钱令又系本朝重臣之外戚，故法外开恩，谨记大过一次，望dai罪立功，速速设计，营救人质，安抚德人之心…"

读罢电文，知县盯着夫人yin云密布的脸，chang叹一声，dao：

"夫人啊，你为什么要救活我呢？"

"你面临的chu1境，难dao比我外祖父在靖港一役失败后的chu1境还要艰难吗？"夫人目光炯炯地盯着知县说。

"你外祖父不是也tiao江自杀过嘛！"

"是的，我外祖父也tiao江自杀过，"夫人dao，"但他被bu下救起后，痛定思痛，发奋努力，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不屈不挠，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一举攻克南京，剿灭了changmao，成就了千古伟业。我外祖父也由此成为中兴名臣，国家栋梁；封妻荫子，钟鸣鼎食；立祠pei庙，千古liu芳。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作为！"

"本朝开国二百余载，也只有一个曾文正公！"知县仰望着那张高挂在墙上的曾文正公的照片——文正公老态龙钟、但仍不失威严——ruan弱无力地说，"本官才疏学浅，意志薄弱，纵然被你救活，也不会有所作为。夫人，可惜你名门闺秀，嫁给了我这块行尸走rou！"

"夫君何必妄自菲薄？"夫人严肃地说，"你满腹诗书，xiong有韬略，shenti健壮，武功过人，之所以久屈人下，非是你无能，乃时机不到也！"

"那么现在呢？"知县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说，"时机到了吗？"

"当然，"夫人dao，"现今拳匪聚众倡luan，列强虎视眈眈；孙丙造反，德人震怒，国家形势，危如累卵。夫君若能发扬蹈厉，解救人质，并趁机擒获孙丙，必将引起袁大人重视，非但能够开结chu1分，而且必将受到重用。难dao这还不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吗？"

"夫人这一番议论，真让我刮目相看了！"知县不无讥讽地说，"可孙丙闹事，实乃事出有因。"

"夫君，孙丙妻子受辱，打伤德人，尚属情有可原；德人寻衅报复，也是情理中事。事发之后，孙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