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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小甲放歌(2/7)

俺知今天是大事的日——大事的日也就是俺爷们大喜的日——今后讲故事的机会多着呢,好东西不能一次吃完。只要执好了檀香刑,俺爹心里喜,还愁他不把肚里的故事一件件地讲给俺听吗?俺起到席棚后边去拉屎撒,顺便着看看周围的风景。大戏楼,升天台,一群野鸽光里飞,翅膀噗噜噗噜响。校场的周围站着一些大兵,木桩,大兵,木桩。几十门钢铁大炮趴在校场的边上,有人说那是鳖炮,俺说那是狗炮。鳖炮,狗炮,溜溜,汪汪叫,鳖盖上长青苔,狗上有毫,咪呜咪呜。

俺转到了席棚前,手爪闲得,想找活儿。往常里这时候,俺已经把猪狗杀好挂在架上,新鲜的味儿跟着小鸟满天飞,买的人已经在俺家的铺面前站队排号。俺提着大砍刀站在前,手抓着乎乎的膘,一刀劈下去,要多少就是多少,几乎不差半分毫,买的人对着俺把大拇指翘:小甲真是好样的!俺知俺是好样的,用不着你们来说。可今天俺在这里跟着爹第一次大活,这活儿比杀猪重要,那些买的主顾怎么办?怎么办?没法办,你们今天就吃一天斋吧。

"别粘乎了,淮备淮备吧,别到了时候手忙脚。"

昨天夜里枪声一响,官兵们一窝蜂似地拥过来。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宋三的上半截从香油锅里拖来。他的的,血和油一块儿往下滴沥,活像一个刚炸来的大个的糖球葫芦。咪呜咪呜。官兵们把他放在地上,他还没死利索,两条还一的,着就成了一只没被杀死的。官兵们都大瞪着小,不知如何是好。一个目跑来,把俺和俺的爹急忙推到席棚里去,然后向着方才弹的方向,啪地放了一枪。俺还是生平第一次听人在耳朵边上放枪,洋枪,听人说德国人制造的洋枪,一枪能打三里远,枪儿能穿透一堵墙。官兵们学着那目的样,每人朝着那个方向放了一枪。放完了枪,枪里都冒了白烟,火药味儿香,大年夜里刚放完了鞭炮也是这味儿。然后那个目就吆喝了一声:追击!咪呜咪呜,官兵们呜天嗷地,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俺刚想跟着他们去看闹,胳膊却被俺爹给拽住了。俺心里想,这群傻瓜,往哪里去追?知县肯定是骑着他的快来的,你们忙活着从油锅里往外拖宋三时,知县就骑着跑回县衙去了。他的是一匹赤兔,全,没有一,跑起来就是一团火苗,越跑越旺,呜

青使一杆土枪,打来是一堆铁沙;知县使一支洋枪,打来是一颗独儿。宋三的上只有一个窟窿,你说不是知县打的还能是谁打的呢?但知县为什么要把宋三打死呢?哦,俺明白了,宋三一定是偷了知县的钱,知县的钱,能随便偷吗?你偷了知县的钱,不把你打死怎么能行!活该活该,你平常里仗着衙门里的威风,见了俺连哼都不哼一声。你欠了俺家店里五吊钱,至今还没还,你没还俺也不敢要,这下好了,俺家的钱虽然瞎了,但是你的命也丢了。是命要还是钱要?当然是命要,你就欠着俺的钱去见阎王爷爷吧。

俺央求着爹再给俺讲一个故事,爹说:



小心,你们这些长尾,俺爹不是好惹的,俺爹的儿也不是好惹的,咪呜咪呜,谁如果不信,就过来试试看,俺爹是坐龙椅的刽手,皇帝爷爷封他先斩后奏,见人杀人,见狗杀狗。俺就是俺爹的刀斧手,砍人好似杀猪狗。

俺趴在枯草里不敢动弹。俺听到生满嘴里抹称赞知县的枪法,刘朴却垂坐在上,脸上没有表情,猜不透他的意思。俺老婆说过,知县的亲信刘朴是知县夫人的,是个有来的大人的儿,满肚学问,一的本事。俺不信,有本事还用给人家当班?有本事就该像俺爹那样,举着大刀,涂着红脸,嚓!嚓!嚓!嚓!嚓!嚓!六颗人落了地。

俺心里想:不是知县枪法好,只是让他碰了巧,瞎猫碰上了一个死耗。下一只就不一定能打中了。知县仿佛知了俺的想法,抬手又一枪,把一只在天上飞着的小鸟给打下来了。死小鸟,黑石,正巧掉在了俺的手边。妈妈的,神枪手,咪呜咪呜。知县的猎狗跃着跑过来。俺攥着小鸟站起来,乎乎地手。狗在俺的面前一蹿一蹿地跃着,汪汪地大叫。狗,俺是不怕的;狗,是怕俺的。密县里所有的狗见了俺都夹着尾疯叫,狗怕俺,说明俺的本相如同俺爹,也是一只黑豹。知县的狗看起来很狂,其实,从它的叫声里,俺就听了这东西尽狗仗人势,但心里还是怕俺。俺就是密县的狗阎王。听到狗叫,生和刘朴骑着牲包抄上来。刘朴跟俺不熟,但生是俺的好朋友,他经常的到俺家店里喝酒吃,每次俺都给他个。他说小甲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什么?俺在这里挖草药呢,俺老婆病了,让俺来给她找那红梗绿叶的断草呢。你认识断草吗?如果你认识,请你上告诉俺,俺老婆病得可是不轻呢。知县到了俺近前,虎着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俺。问俺哪里人氏啊姓什名谁啊,俺不回答他嘴里呜哩哇啦。小时候俺娘就教导俺说见了当官的问话就装哑。俺听到生在知县耳边悄声说:"狗西施的丈夫,是个半傻…"俺心里想,你个姥姥的生,俺才刚还说你是俺的好朋友呢,这算什么好朋友?好朋友还有说好朋友是半傻的吗?咪呜咪呜俺,你说谁是半傻?如果俺是半傻,你就是一个全傻

爹不给俺讲故事了,真无聊。俺转到锅灶前,看到灶里的火已经熄了,锅里的油也平了。锅里的油明晃晃的,不是油,是一面大镜,青铜的大镜,比俺老婆那面还要明亮,把俺脸上的每毫儿都倒映来。灶前的泥土上和灶台上着一些黑血,宋三的血。宋三的血不但洒在了灶前的泥土上和灶台上,而且还洒在了油锅里。是不是因为油锅里洒了宋三的血才这样明亮呢?等执完了檀香刑俺要把这锅油搬回家安放在院里,让俺老婆照她的脸。她如果对俺爹不好俺就不让她照。昨天夜里俺正在迷迷糊糊地睡觉呢,就听到"叭勾"一声响,宋三一扎到油锅里,拖慢捞他的已经被油炸得半熟了,真好玩,咪呜咪呜。是谁的枪法这样好?俺爹不知,听到枪声赶来探看的官兵们也不知,只有俺知。这样的好枪法的人密县里只有两个,一个是打兔青,一个是当知县的钱丁。青只有一只左,右让土枪炸膛崩瞎了。瞎了右后他的枪法大。他专打跑兔。只要青一托枪,兔就要见阎王。青是俺的好朋友,俺的好朋友是青。还有一个神枪手是知县老爷钱丁。俺到北大荒挖草药给俺老婆治病时,看到钱丁带着生和刘朴正在那里打围。生和刘朴骑着牲把兔轰起来,知县纵上前,从腰里手枪,一甩手,本不用瞄准,嘎——兔蹦起半尺,掉在地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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