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起，弟妹来镇上也快一年了，一开你老丈母娘和小姨就到黑龙江看闺女去了，听说老太太在那儿病了，回不来了，两个人的地扔给弟妹着，一个女人家，带着俩孩，天天闲言碎语的，着屎盆过日，要真是寡妇也罢了，可你们…林大了，什么鸟也有啊，兄弟！”黄四同情地说。

“孩他娘…”他说，他看着女人耸动着的肩，白里透黄的憔悴的面容，那两弯蹙到一块颤抖着的柳叶般的眉，和袒着的被孩着抓挠着的雪白丰满的房，嗑瞌地说“你去看看咱的，三匹好…”

“行了，后生，别在这儿嘴了。汉给老婆下跪，现如今不算丑事，大时兴咧。我那儿天天给他媳妇梳扎辫哩。”

刘起抓挠了几下脖，笑了几声，脸上一白一红的，蹑蹑蹭蹭地往老丈人家挪步。

刘起手足无措，遍汗淋漓，木桩似的戳在女人面前，腮上的肌一阵阵搐。

“…

他轻轻地敲那两扇闭着的小门。小院里鸦雀无声。他又敲门，屏息细听，院里传来女孩的咿呀声。“他娘，开门。”他拿着半条嗓叫了一声，声间沉闷得像老在吼。院里没人理他。他把油汗泥污的脸贴在门上往里瞅，看见自己的女人正坐在缨树下，背对着他，给孩喂，孩的两条小蹬挠。“你开门不开？不开我墙了！”他怒吼起来。他真的把着墙，耸一，蹿小院里，墙上的泥土簌簌地落下来。

众人一齐大笑起来。黄四说：“车放在这儿，我替你照应着，你媳妇兴许早就听到你这破锣嗓了，这会儿没准正把着门望你哩。”黄四对着镇中央临街小院努了努嘴。

刘起里像要沁血来。他一步蹿到金哥面前，铁钳一般的手指卡住他细细的后脖颈，老鹰抓小般地提拎起来，一下摔几步远。金哥打了一个爬起来，着脖颈骂：“刘起，你姥姥的，吃柿专拣的。你老婆在娘家偷汉哩，青天大白日和镇东当兵的钻玉米地…你当了乌王八绿帽，还在这儿充好汉。”

“行喽！刘起，这几年政策好了，你是龙，车是宝车，你这会儿算是可了心喽。”

“有什么可心的？”刘起悲凉地长叹一声说“我老婆不懂我的心，三天两跟我闹饥荒，我揍了她一顿，她寻死觅活地要跟我离婚，我不答应，她拾掇拾掇，一颠腚跑回娘家，不回来了。自古以来的老规矩，‘老婆是汉的，愿意骑就骑，愿意打就打’，他妈的她骑也不让骑，打也不让打。”

“刘起，你那规矩早过时了，现如今反过来了，她要骑你呐。”黄四逗笑地说。

刘起抄起大鞭冲上前去，金哥像兔一样拐弯抹角地跑了。看看刘起不真追，他又停住脚，龇着牙说：“刘起大哥，兄弟不骗你，自打嫂跑回娘家，兄弟就瞅着她哩，你要离婚就快，别占着茅坑不屙屎。告你说吧，结过婚的娘们，就像闹栏的，一拍就翘尾呢。”

“刘起哥，你也真是，那么的娘们怎么舍得打？大嫂那天在屋里背，我趴着后窗一溜，得我珠儿都不会转了。天爷，白生生的，粉团一样…要是我，天天跪着给她啃脚后跟也行。”镇里有名的闲汉金哥挤眉地说着。

“金哥！”一个白胡呵斥着“你也扔了三十数四十啦，嘴脏得像个圈，快回家去洗洗那张臭嘴，别在这儿给你爹丢人。”

把老婆都气跑了。我刘起已经光了一年多，衣服破了没人补，饭凉了没人，我图的什么？图的就是这个气派。天底下的职业，没有比咱车把式更气派的了。车轴般的汉，黑乎乎的像半截黑铁塔，腰里扎蓝包袱，敞着半个怀，当两块疙瘩，响鞭儿一摇，小曲儿一哼，车辕杆上一坐，儿跑得“嗒嗒”的，车拖着一溜烟，要多潇洒有多潇洒，要多麻}留有多麻溜…娘儿们呐，长见识短，就为着这么事你就拍拍腚尖抱着女儿牵着儿跑回娘家，一走就是一年，什么玩意儿！今儿个老把车赶回来了，就停在你娘家大门向西一拐弯儿，不信你不回心转意，找着我也算你的福气。

白胡骂退金哥，走到刘起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劝：“年小的，去给你媳妇认个错，领回家好好过日吧，再灵也是哟。”

刘起像霜打了的瓜秧，无打采地垂下，嘴里唠叨着：“这个臭婆娘，还是欠揍，我一顿鞭得你满地摸草，得你跪着叫爹，你才知我刘起是老虎下山不吃素的。”

女人“哇”一声哭了，骂：“你这个野狗，你还没折磨够我是不？你看着俺娘们活着心里就不舒坦是不？你打上门来了，你…”怀里的女孩到里来的汤变少了，变味了，怒冲冲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