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自己的"拳经"，双却直盯着那几骑看。儿越走越大，俱是吐白沫，上汗晶亮，蹄铁敲击着卵石，短短促促地响。似走得轻捷，骨里却是忧郁和不平，它们麻木、呆板，已经失去了自由，骑非也。庄蹄篇曰："，蹄可以践霜雪，可以御风寒，吃草饮，跷足而陆，此之真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烧之，剔之，刻之，络之，连之以羁，编之以栈，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而之死者已过半矣。"本来逍遥于天地之间，饥芳草，渴饮甘泉，风餐宿，自得其乐，在无拘无束中，方为真，方不失之本，方有龙腾虎跃之气，徐悲鸿笔下的少有缰绳嚼铁，想必也是因此吧。可是人在嘴里铁链，背上压上鞍鞯，怒之加以鞭笞，之饲以香豆，恩威并重，兼施，虽然膘壮，何如当初之骨销形立也。人太残忍了，人太过于霸于地球了。我心中忽然充满了对上骑手们的仇恨。但是，我上又开始否定自己。弱，是大自然的规律，在某条件下，人类也不例外。常听见说："在万恶的旧社会…过着非人的生活…"人一旦受制于人就是"非人"，"骑非"也应该成立吧。在逻辑上似乎无大错。将比人，也许是错误类比，可是我们不是天天都在行着这类比吗？孔夫闻路被千创而死，便吩咐人将厨房里的酱倒掉（批林批孔时说他虚伪）。近来的文学作品中，不也有好多小动被作家们擒来寄托伟大的人神吗？

这时，听到后边一片的蹄声响，急忙回看时，见有七八匹遭人骑着，五颜六走来了。众人到路边，一时忘了，惊讶地看着这个队。有黑，有黄，有一匹枣红，无白。突然想起"白非"说，哲学教科书上说公孙龙是个诡辩者，"白非"说也不值钱。我却于这些教科书背后，见公孙龙两望着苍天，傲岸而坐，天坠大石于面前，目不眨动。"白非"就是"白非"，他犯了什么逻辑错误，仅仅这个很格的命题，不就伟大的可以了吗？几十年来，我们习惯用一简化了的辩证法来解释世界，得的结论貌似公允，实则有很多的诡辩因素，文学上的公式化、简单化，恐怕与此不无关系吧。我认为一个作家就应该有"白非"的神，敢于立论就好，先休去是否公允，韩少功说楚文化到湘西去了，那就让它去好了。他自有他的藏在字面后边的理，别人难以尽解，自然随笔议论几句当一思维训练也未尝不可。谁要对作家的立论执行形式逻辑的批判，谁就有呆板——其实尽可以将想法藏在心中——各想各的"拳经"。

这是不是蝉鸣，旁边一个背画夹的小个姑娘也许是个本地人，她说是蝉鸣——蝉鸣声犹如北方池塘里蛤蟆的叫声，圆，富有弹，就算是蝉鸣吧，那这蝉鸣里也有沉郁傲慢的格。沉郁傲慢的湖南山树木育来的蝉也叫得格路，我想这鸣叫起来像蛤蟆的蝉是能够吃掉螳螂而决不会被螳螂所吃掉的。我又想，这里的蝉如此格路，难这里的螳螂就会甘于平凡混同于外地的螳螂吗？这里的螳螂也许能够一刀斩断妄图吃它的黄雀的脑袋，问题是这里的黄雀难就会是一般的黄雀吗？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样的仿佛用人血涂抹过的、古陶般的大自然的格，会有绚丽的楚文化。湖南作家韩少功在《文学的》里试图寻找绚丽的楚文化的向，他听一个诗人说楚文化到湘西去了。我想，假如湘西不是如此闭，假如湘西楼林立，路纵横，农民家家有轿车，有钢琴，文化大普及，生活大提，楚文化还能在此潴留吗？如此一想，竟有些可怕，原来保留传统文化是要以闭落后为前提的啊。各古老的习俗传统，传日久，尤其是赖以产生的政治经济条件、地理风貌发生变化之后，大都失去了原来的庄严和辉煌，变成了一个空壳，正如五月里赛龙舟，着电表的船工们，所会到的究竟是什么呢？假如此说成立，那就坏了，湘西毕竟不可能长此闭落后，如有朝一日先开化之后，绚丽的楚文化不是又断了吗？幸好，我也认为楚文化是一个内涵既且广的概念，它的一分确实潴留在了湘西的某些"潭"里，表现为一些古老的风俗习惯，一些图腾崇拜；另一分如屈原的作品，则早已汇了汉文化的滔滔大河滋养了不知多少代中国人，甚至变得像遗传基因一样想躲都躲不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