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委员会成立后第三天的傍晚，安装在杏树上的大喇叭喀啦啦地响了一阵，突然放了震耳聋的《东方红》旋律。音乐完毕后，一个撇腔拿调的女声广播本县新闻。新闻的第一条就是烈庆祝本县第一个村级革命委员会——银河公社西门屯大队革命委员会成立。她说西门屯大队革委会领导班，由蓝金龙、黄瞳和良才同志组成，现了“三结合”的革命原则。群众仰脸倾听，一个个默不作声，但从心里佩服我哥，年纪轻轻，就当了主任，不但自己当了主任，还拉扯着即将成为老岳父的黄瞳和一直与他黏黏乎乎的良才当了副主任。

又过了一天，一个穿绿制服的小伙，背着一大捆报纸、信件，气吁吁地了我们的院。这是一个新来的邮递员，满脸稚气，睛里闪烁着好奇的神采。他放下报纸、信件，又从邮袋里摸一个方方正正、贴着挂号签条的小木盒，递到我哥手里。然后他掏本和笔，让我哥签收。我哥手捧木盒，看看落款，对边的互助说：是常副主任寄来的。我知这常副主任就是“大叫驴”小常，这小造反有功，当了县革委会的副主任，主宣传和文艺，他的这些事，是我哥对我唠叨时被我听到的。我注意到了我听我哥谈论小常时脸上显的复杂表情。我知我对小常情意切，但小常的飞黄腾达为她的恋设置了障碍，一个多才多艺的艺术学院学生和一个貌的农村姑娘恋，也许还有可能，但一个二十多岁就当了县级领导的人，和农村姑娘结婚的可能几乎是零，无论她貌如西施还是比婵娟。我哥当然也知我的心事，我听到他劝我：你就实事求是一吧，良才起初保皇，后来逍遥，但他为什么当了副主任？你难不明白常副主任的良苦用心吗？我执拗地问：是他安排了良才当副主任？我哥默认。他的意思是让我嫁给良才？我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我说：他亲对你说让我嫁给良才吗？我哥：这还用他说吗？大人的意思，难还要明说？暗示一下，你自己领会！我说：不，我要去找他，他说让我嫁给良才，我回来就嫁！谈到此，我的睛里已经盈满了泪。

节前夕，我哥他们排演了全的《红灯记》，铁梅自然是互助，如前所述，她的大辫正好派上了用场，李玉和原是我哥，因我哥嗓倒了仓，唱来仿佛猫叫，只好把这个主角让给良才。凭良心而论，良才比我哥更像李玉和。我哥当然不愿扮演鸠山，更不愿扮演王连举，只好扮演了那个车送密电码的通员，场一次就壮烈牺牲。为革命牺牲，倒也合我哥的脾胃。其他的角，被那些年轻人一抢而光。在那个冬天里，屯里的人对演戏发生了烈兴趣。每晚排练，在革委会办公室里，汽灯白亮，屋里人挤人，连梁上都坐着人。许多看闹的，趴在窗上，趴在门上，往里瞅，刚瞅几就被后面的人扯到一边去。合作也争了一个角，演铁梅家的邻居桂莲。莫言天天粘在金龙后边，哼唧着要角。我哥吼他：，别来捣。莫言眨着小说：司令，给个角吧，我有表演天才。说着就在雪地上拿大，翻跟斗。我哥说实在没有角了。莫言说：加个角儿嘛。我哥想了想，说：那就当小特务吧。李是主角之一，有大量的台词大段的唱腔，没文化的姑娘难当重任，算来算去，只有我可担当，但我态度冷淡，一回绝。

我哥用一把锈剪刀撬开了那个木盒，揭开一层旧报纸，两层白封窗纸，一层黄皱纹纸，一层红绸布，揭开红布，显了一个如同茶碗大的瓷制主席大像章。手捧像章，我哥泪汪汪，不知是被像章上主席的慈祥笑容动，还是被小常的情厚谊动。我哥捧着像章，让在场的人们瞻仰。气氛很神圣很庄严。番瞻仰完毕，我的准嫂黄互助小心翼翼地将像章别在我哥的脯上，像章分量沉重，把我哥的军装褂坠得下垂。

屯有个男，生天落了满脸疤痕，姓张名有才，嗓极其洪亮，自告奋勇扮演李，被我哥一回绝。但他的嗓实在好，情又极其，富有文艺才能的良才副主任与我哥商量：主任，群众的革命积极只能保护不能打击，我看就让他演田大妈吧。于是就让他演田大妈。田大妈有四句唱词：穷不帮穷谁帮穷，两个苦瓜一藤，帮助姑娘脱风

，一时无话可说，就那么咧着嘴，跟随着，看着那人上拖拉机，钻驾驶室。拖拉机随即发轰鸣，就地转圈掉，向来路驰去。在它后，留下一个大坑。我们目送着拖拉机，看到车前那两盏电，两烈的白光，把我们的大街，照成一条明亮的胡同；车后的两盏小灯，宛如两只通红的狐狸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