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阵说：哪天我死了，可不用棺材，火化拉倒。

老人笑：那也要用多多的木烧呢，浪费浪费。我们蒙古人节约闹革命，死了躺在车上，往东走，什么时候让车颠下来，什么时候就等着喂狼了。

吃还？陈阵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顿时困意全消。忙问：什么叫吃还？

咋能没有呢。老人说：咱们把带来的夹全下上，下一，专夹狼，不夹狐狸。

老人说：不大要，一路过去，烟味也散没了。记着，到了那儿，小心别让袍碰上冻就没事。

也不算白费劲，咱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把狼群迷糊，它以为人下了夹，就没工夫打围了，变着法也要来吃的。只要狼群一过来，咱们就好打围了。

老人说，这些多半是狐狸的爪印，也有一条母狼的爪印。这边一些带崽的母狼得护着崽，单独活动。老人想了想说：我原本想打狼群里的狼和大狼的，可这会儿有这些狐狸捣，就不容易打着大狼和狼了。

老人说：草原上的人，吃了一辈的，杀了多多的生灵，有罪孽啊。人死了把自己的还给草原，这才公平，灵魂就不苦啦，也可以上腾格里了。

陈阵也学着老人洗了一把脸，又闻了蹄袖，只有一羊粪烟味，但是这可能就会让几个人的辛苦前功尽弃。陈阵问老人：上的烟味要不要？

陈阵说：跟狼斗，真累啊。昨天晚上，狼和狗叫了一夜，叫得特凶，吵得我一夜没睡好。

陈阵也乐了：阿爸，您甭担心，没准往后打大仗，扔原弹，人和狼一块儿死，谁也甭喂谁了。

云层仍低低地压在山，空中飘起又薄又轻的小雪片，雪绒松。老人仰面接雪，过了一会，脸上有了一光，他在摘下手，又用手接了一雪了一把脸，说：这些天，忙得脸都常忘了洗，用雪洗脸快。在炉旁边呆长了，脸上有烟味，用雪洗洗，去去味，方便活。

那气像是在叮嘱她的儿雅尔。

陈阵费了劲，连比划带说也没能让老人明白…

老人乐了，随即脸上又现了担忧的神情：额仑草原从前没有几个汉人，全牧场一百三四十个蒙古包，七八百人，全是蒙族。文化革命了，你们北京知青就来了一百多，这会又来了这老些当兵的，开车的，赶大车的，盖房的。他们都恨狼，都想要狼，往后枪一响，狼打没了，你想喂狼也喂不成了。

老人没回答，继续察看。连看了几匹以后才说：大狼群还没来过，乌力吉估摸得真准，大狼群还在边防公路北边。这群狼真能沉得住气。

陈阵笑：这倒是很公平。要是我以后不被狼打回北京，我没准也把自己喂狼算了。一群狼吃一个人，不用一顿饭的工夫就利索了。喂狼可能比火化速度更快。

老人说：草原不比你们关内，关内汉人夜夜能睡个安稳觉。草原是战场，蒙古人是战士，天生就是打仗的命。想睡安稳觉的人不是个好兵。你要学会一躺下就睡着，狗一叫就睁。狼睡觉，两个耳朵全支楞着，一有动静，撒就跑。要斗过狼，没狼的这个本事不成。你阿爸就是条老狼。老人嗬嗬笑了起来：能吃，能打，能睡，一袋烟的工夫，也能迷糊一小觉。额仑的狼啊，都恨透我了。我要是死了，狼一准把我啃得连骨渣都剩不下。我上腾格里就比谁都快。嗬嗬…

那咱们不是白费劲了吗？

快到泡最北边的那几匹死，毕利格老人勒住，让雅尔牵住辕就地停车等着。然后他带上两副狼夹，小铁镐，装粪的袋等等工，带陈阵往死那边走。老人骑在上走走停停，到察看。几匹死显然已被动过，薄薄的新雪下面能隐约看到上的咬痕，还有尸旁边的一个个爪印。陈阵忍不住问，狼群又来过了？

老人骑又转了两圈，在一匹死旁边选了第一个下夹。陈阵急忙下，铲清扫净了雪。老人蹲下，用小铁镐在冻得不太的地上刨一个直径约40厘米，约15厘米的圆坑，坑中还有

陈阵问：阿爸，有没有法夹一条大狼？

陈阵也笑了：可是，阿爸，除了让狼把人的灵魂带上腾格里，是不是还为了节省木呢？因为草原上没有大树。

老人比划了一个圆，问：圆…圆弹是啥样弹？

阿爸，这些脚爪印是怎么回事？陈阵指了指雪地。

老人笑声未停：嗬嗬…你们汉人太浪费，太麻烦。人死了还要棺材，用那老些木，可以打多少车啊。

老人回答说：除了为了省木，更是为了“吃还”

陈阵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我们知青得神经衰弱的人越来越多，有一个女生已经病退回北京了。再这么下去，过几年我们这些知青得有一半让狼打回关内。我死了可不把喂狼，还是一把火烧了才痛快。

勒和几条大狗见到狼夹，猎大发，也想跟着一块儿去。图急忙一把抓着了勒脖上的鬃，嘎斯迈也弯腰搂住了一条大狗。毕利格老人喝退了狗，牵着车的辕，三人四向大泡一路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