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刑街的徐石麒衙门，今天气氛有不寻常，大门外，排列着好几柄官扇，七八匹鞍鞯鲜明的骏歇在墙影下，一群皂隶打扮的人正站在一旁静静地守候着。

黄宗羲刚刚在小厅坐下，徐石麒就跟着走来了。看样，他还在为刚才那一幕内容不详、但显然并不愉快的会见而生气。

但是徐石麒一声不响，那张青灰的长方脸板得的，仿佛本没有听见这句话。那官员眨眨睛，脸上闪过一丝怨恨的神，但终于无可奈何地垂下，怏怏地走去了。

果然，事有凑巧，刚二门，就听见了说话的声音，三位纱帽青袍的官员正从大堂上走下来。在他们的后面，是材大的徐石麒。他乌纱，穿绯三品补服，看样正往外送客。

任凭黄宗羲站起来行礼、问候，他却沉着脸，一声不响，只略拱一拱手，就示意黄宗羲坐下，自己也在一张梨木六方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嗯，不知把我唤来，有什么事？”黄宗羲想。看见主人尽自皱着眉，不开，他不禁有奇怪，也有不安，想开动问，临时又忍住了，只是切地睁大睛，微微向前倾着，现探询的、洗耳恭听的神情。

不过，结果他却未能把这封信写完。因为刑左侍郎徐石麒忽然派了个承差来传话，让黄宗羲立刻上他那儿去一趟。徐石麒是黄宗羲父亲的门生。天启年间，黄尊素因怒魏忠贤，被捕下狱。当时徐石麒任工营缮主事，曾经极力奔走，设法营救，结果也被牵连罢官。直到魏忠贤垮台后，才重新被起用。他曾经在南京任职多年，对黄家始终十分关怀照顾，并且持把整整比他小了三十二岁的黄宗羲当作小弟弟看待。因为这个缘故，黄宗羲以往到南京，总要去拜望他。这一次来北京也不例外。不过，徐石麒的脾气有古怪，一张铁青的方脸，很少笑容，有时同客人面对面地坐着，老半天也不说一句话，也闹不清他到底想什么。所以黄宗羲轻易不去打扰他。现在忽然听见传唤，黄宗羲不敢怠慢，连忙放下笔，换了衣服，跟着刑衙门的承差门上，向宣武门内行去。

二

黄宗羲，知这几个客人只是碰巧来到，与自己无关。

正是接近秋时节，天气不凉不，抬望去，晴空一碧如洗，光耀。这一带是中下级官员聚居的地方，一幢接一幢的四合院，大门一律开在东南角上，门内是带雕饰的影。房屋虽不甚宏丽，总算还比较整齐。这一带还是有名的市，特别是上、下斜街，常年靠植木售为生的居民，很是不少。现在透过竹篱笆，可以看见一行一行排列得很整齐的盆和苗圃，满了各各样应时的木。其中有黄六、朵大如碗的秋葵，有小巧玲珑、黄的上带赤紫斑的小万寿，有青、紫和红的蓝，有艳可的木莲，有朱红的、蓬烂漫的草本夹竹桃，还有秋海棠、璎珞冠，以及其他一些叫不名字的木，都在秋下静静地开放着。几只白的小蝴蝶，正绕着丛上下飞舞。时不时，可以看见一个年老的匠，或者带着孩的妇人在丛中忙碌着，听见蹄声，他们就不慌不忙地直起腰来…“凉飓翻千簇艳，初静映一篱秋！”黄宗羲愉快地瞅着街旁的景致，心里油然冒这样两句诗。随即又想：“啊，这样烂漫多彩的秋，这样平静悠闲的岁月，又怎能想象可以听凭寇和建虏来把它毁掉！”于是，他又一次想到他的那一份上书“我得尽快把它修改来，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一试！也许皇上果真会采纳呢？”他暗暗想着，又兴奋起来，一缰绳，加快速度，向前行去。

时局的最新动向，并不时要向有关的人请教切磋。再三考虑之后，他还是决定谢绝陆符的邀请。

那几位客人并没有注意黄宗羲。他们自走着，显得心事重重，而且神情沮丧，似乎碰了什么钉。快要走二门时，其中一个长着一支骨棱棱的鼻和两撇八字胡的官员忽然回说：“此事系重大，还望徐大人三思！”

黄宗羲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有纳闷。不过他也明白，以自己目前的份地位，朝廷里的事情还不到他来心究问。于是，他不再理会，依旧脚步轻快地往里走，一边考虑着如何把自己的打算向主人提。

显然，衙门里来了什么重要官员，而且不止一个。“嗯，不知谁来了？瞧样不像是请客宴会，那么，为何偏挑这么个时候召我来呢？”黄宗羲疑惑地想，在门前勒住，下地来。

于是把缰绳抛给承差，自己跟着迎来的院公往私衙里走。他早就听人说，徐石麒自任刑侍郎以来，因为执法严猛，守正不阿，下颇受皇上信用。刚才他在路上忽然想到，正好趁此机会把自己准备上书朝廷的事同徐石麒商量，如果可能，脆就托他代为呈递c现在，黄宗羲被这念得愈来愈兴奋，虽然他明知不能上见到徐石麒，却仍旧一边走，一边睁大睛朝里张望，希望能意外地发现主人的影。

“启禀相公，我家老爷下有客，吩咐说，黄相公来时，请先到私衙小厅奉茶。”那个承差到门上问明情况之后，走回来这样说。

黄宗羲犹豫了一下，拿不准主意是否上前相见，随即发现徐石麒冷冷地朝他一瞥，并无任何表示。黄宗羲便不敢孟狼，连忙闪过一旁，让他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