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他们是在骗我，他们想必是算准了：我不敢让冒郎知这件事，那么，到时他们就可以赖账了！”她想，开始变得清醒起来。

刘履丁怔了一下，老实地回答：“皆德自嫁贵朱太守之后，自韬晦，其诗遂少传于世；而皆令为杨氏之妇，仍时时乘舆四，奔走于权势之门，名声亦因之而大噪。不过以晚生愚见，皆令未免有风尘之态，不若皆德冰雪聪明也！”

她不再犹疑，默默地行了一个礼，又朝瞎先生激地、轻轻地一，然后转过，向门外走去。尽田婆气急败坏地提着灯笼从后面呼唤着赶来，她也没有放慢脚步。

“啊，秀黄氏二女，皆德、皆令俱有才名。书、画且不论，这诗毕竟是好的。”

六

董小宛站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瞅着瞎先生那张善良而忧郁的脸。瞎先生似乎立即知到了。她的嘴角轻轻一动，朝董小宛一个充满抚意味的微笑，仿佛在说：“你何必着急呢？我算准了，你的冒郎不会抛掉你，他一定会来接你的！”

不知几生修得的福气，遇上了员外这样的大善人、活菩萨！像他这样轻轻易易就把这老大一笔账给你勾销了，我瞧着都心疼！咦，你还拖延什么？快应承呀！还要叩谢恩。唉呀，唉呀，一百二十八两哟！我瞧着都心疼！”

钱谦益瞧着手中的诗扇，微笑地听着，没有立即接。过了一会，他才把诗扇递给刘履丁，说：“你瞧瞧，这也是皆令的诗，可有风尘之态？”

刘履丁回答，同时瞧了瞧钱谦益。他显然有不解：岸上的债主们纷纷云集，一场大争执已经迫在眉睫，怎么这位钱牧老还有闲心谈诗论文！刘履丁吃过债主们的苦，知这伙地蛇的厉害。九天前，谈判决裂之后，他也曾想过回如皋去向冒襄求援，但一来当初自己夸下了海，有些不好意思；二来也有不甘心就此认输。

“渔仲兄，现时会作诗的女中，这黄皆令——阁下以为如何？”钱谦益把玩着手中的一把诗扇，微笑着问，同时，漫不经心地朝正聚在码上等候的那群债主瞥上一。

加上考虑到一来一往，费时太久，所以才决定留下来，就地想办法。此后一连许多天，他四奔走请托，哪知一听说是这么一件事，谁都摇摆手，表示难轧得很，惹不起。刘履丁这才着急起来，颇悔当初自己过于孟狼。正在彷徨无计，忽然听说钱谦益愿意面承担，预这件事，刘履丁真是喜望外。他知钱谦益久住家乡，名望重，同各方面都有联系，在这一带很有势力。

今天一早，钱谦益就约齐刘履丁，还有一班门客，分乘三只大船，浩浩来到了半塘董小宛的家门外，在码上停泊下来，只等董小宛一送到，就开始理债务。

等刘履丁把扇接过去，他就仰起，捋着胡

他肯面，局面自然大不相同。不过，刘履丁仍然担心，事情未必就能顺利解决。事实上，他本人也并非那无能之辈，在郁林知州任上时，素有明练之称；可是碰上前这伙人多势众的地蛇，竟然形格势禁，施展不开。这些人，不少都是惯打官司的老手，不只不怕见官，而且还能言善辩。上一次，刘履丁就领教过一个姓郝的讼师，那条三寸不烂之，真是波澜翻飞，能把死的说活，活的说死。刘履丁才本来不错，也被他得张结，穷于应付。所以这一次钱谦益到底能有多大把握，刘履丁始终暗暗悬着一份心。此刻见他临阵之际，仍旧兴致地谈诗论文，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刘履丁的疑虑就更重了。

“那么渔仲兄以为，这皆德、皆令两妹，是胜于妹呢，抑或妹胜于？”

这是他在赴虎丘途中，偶然碰上董小宛被劫持之后第九天的上午。由于柳如是的再三要求和督促，钱谦益终于接受了何云的建议，决定手过问冒襄和董小宛的事。他们找到刘履丁，问明情况之后，已于昨天派人通知债主方面，让他们立即把董小宛送来。

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了一声叹息。这叹息很轻、很柔，就像微风飘过，几乎令人觉察不。但董小宛觉察到了，不仅觉察到，而且分明地觉得其中所包的惋惜和失望。她不由得一怔，回过去，却意外地发现，那位怀抱着琵琶的瞎先生正把脸朝着她。这位靠卖唱为生的盲女，有着一张善良而忧郁的圆脸，要是不瞎的话，她很可能还是一位相当俊俏的姑娘。现在她的一双睛却显得死气沉沉，毫无光彩。不过，虽然如此，她却似乎凭着锐的觉，知周围所发生的事情，而且察到董小宛的内心活动。正当董小宛打算迈很可能是错误的一步时，她就发了劝阻的信息。

钱谦益接着又问。

这一次，董小宛没有立即回答。要在往日，这区区一百多两银，她自然未必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她已经变得很穷，更主要的，这一次刘履丁之所以没能把事办成，不就是因为手的银不够，无法应付债主们的敲诈吗？如今只要自己答应陪酒一夕，就能省掉一大笔钱，事情也许就会好办得多，自己也能早日脱离苦海，同冒襄从此永远厮守了。相反，要是放弃这个机会，万一冒襄当真筹措不到款，不得不停止迎娶，那么自己活着的惟一希望，就会被彻底葬送，落得个抱恨终天…但是，她又想到，自己已经明明白白向冒襄保证过，绝对不再接客，洁相守，又怎能自毁誓约，这对不起冒襄，有损他名声的事来呢？正是这样两念，在董小宛的心中激烈地争斗着，使她一时之间无法作抉择。她好几次想横一横心，冲门去，却到底拿不勇气来…“嗯，怎么样啊？”张员外不耐烦地问了。

董小宛的心忽然宁帖了。她定了定神，回朝张员外和那两个客人瞧了一。

“算了，就破例这一次吧，就一次！要知，这笔钱有多重要啊！”董小宛心忙意地想，转过来。

田婆一边嚷嚷，一边手舞足蹈，急得什么似的，也闹不清她是为董小宛着急呢，还是为张员外心疼，还是为自己没碰上这好运而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