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一言即，李斯陡然觉一阵杀气。从韩非的书中，已经很容易让人到他有意无意地时常以王者自居，再考虑到刚才他向嬴政言时的压迫和攻击，几乎是在代嬴政拿主意，嬴政说这样的话来，虽然过激，却也在情理之中。在嬴政看来，韩非并非一个可以人臣的人。而如果嬴政对韩非一直抱着这样的观，那韩非可就难逃命之忧了。

想当年，郑国一案，在秦国闹得沸沸扬扬，所谓“世人皆杀，吾意独怜才”是我李斯逆而动，费尽心机，乃至赌上了自己的政治生命，百般营救，这才让嬴政回心转意，赦免郑国不死。而你韩非一来，就想拿郑国开刀，不是要割郑国的盲，而是要取郑国的命！一旦这案被你翻了过来，那我李斯还有何威信可言？

消息传到邯郸，赵王迁大恐，急命李牧师相救。

韩非咄咄相的气势，连嬴政也不免为之沮丧。然而，嬴政很快便清醒过来，开始冷静考虑韩非所提的建议。韩非毕竟不是本国人，对秦国这几年的政治斗争并不能尽知内情。

第四节累大捷

且说韩非自咸以来，名为韩使，实为秦囚。季节变换，日月消磨，就这样到了嬴政十四年。

韩非献策的动机，李斯自然也能猜十之八九。他了解韩非，韩非是一个永远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雅言之，可以说是“吾一以贯之”通俗地讲，就是认准之事，必一到底。韩非之所以献上这两条笨拙的计策，绝不是因为老糊涂了，其目的还是不外乎削弱秦国，为韩国的生存作悲壮的努力。

李斯小心说“大王还请息怒。臣与韩非当年同受业于荀门下，素知其为人。韩非招怒于大王，乃一时失状，然究其内心，实无不臣之想。”

嬴政不待李斯回答，已是冷哼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宝座，“最适合韩非的，是这个位！”

总之，韩非所言，要么是存心想搅秦国局势，要么是他以己度人，站在宗室的立场，提了一个对秦国并不实用的主张，因而不足采纳。嬴政于是“幸受教。公且退，容寡人思之。”

李斯于是“大王有用韩非之心，是以韩非一策不合，故尔动怒。而微臣以为，韩非其人，固然当用，然又不可急用。”

嬴政心中抑郁，于是下令传李斯。李斯应诏，见嬴政面不悦，乃问其故。嬴政狠狠说“好一个韩非，他竟把寡人当成韩王安了。”

嬴政将方才的情形叙说一遍，又“昔有关龙逢、王比、随季梁、陈冶、楚申胥、伍胥，此六人者，皆疾争谏以胜其君。一言而不听，一事而不行，则陵其主以语，待之以其。韩非，此六人之属也。如此臣者，纵先古圣王，亦不能忍之。”

嬴政“廷尉的意思是…”

这一年，秦赵再度大战。和去年一样，秦国仍是主动攻的一方。十万秦军，由大将桓齮率领，从上党发，越过太行山，避开赵国防备严密的正面战场，奇袭作为邯郸东面门的赤丽、宜安二城。

至于你韩非的第二个计策，主张重用宗室，削弱异姓，用心不可谓不冷峻刻毒。如果成真，那就不单单是我李斯个人利益受损的问题了。你这是对我的《谏逐客书》的反动，是企图否定秦国数百年来的立国之，是想要嬴政开历史的倒车！

韩非形近失控，不觉欺近嬴政之宝座，疾声力辨，加以说话时有结，更显其言辞迫切和神态激烈。韩非再“唯宗室之臣，与陛下同同祖，血脉相连，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岂得离陛下哉！是以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今陛下疏宗室而亲异姓，亡在不远也。”

李斯的意思，嬴政自然是明白的。把韩非像尉缭那样供着，就算韩非工不活，对秦国也是意味着莫大的利益。嬴政心结既解，于是大笑“寡人盛怒之下，不暇熟虑。还是廷尉老成持重，谋事远。”

韩非告退。他并没有低估嬴政，他也知，像这样重大的计策，不可能一说便成。但是至少，他已经在嬴政的心中播下了猜疑和不安的，总有一天，它们会发芽开。

臣之所以不弑其君者，党与未也。”

嬴政此问，让李斯陷尴尬之中。韩非啊韩非，嘴长在你上，你自然可以想怎样说便怎样说。然而，你献的这两个计策，分明都是在和我对着，而且事先连招呼也没打一个，可谓是突然发难。

对君王来说，不足为人臣者，只能有一解决之——杀无赦。

李斯“韩非为韩公，人虽在秦，心不能忘故国。有韩一日，韩非终不忍背韩事秦。臣以为，必待灭韩之后，韩非断了故国之思，这才能为大王所用。”

如果李斯想对韩非落井下石的话，此刻无疑是一个最佳时机。然而，李斯并无意置韩非于死地。他之所以搜集韩非的著作，并蓄意让嬴政看到，正是希望能和韩非一事秦，统一天下，共襄伟业。因此，尽韩非今天的所作所为让他愤怒不已，李斯还是以为，韩非有资格得到第二次机会。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韩非。

嬴政意稍解，“寡人先读其书，后闻其论，仿佛非同一人也。韩非献此二策，意在何为？”

李斯心中一咯噔。他的第一反应是，嬴政所指的莫非是廷尉的位？韩非素以法术闻名，授以廷尉之位，的确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可是，如果韩非了廷尉，占了他李斯的位，那他李斯又该往何安置呢？李斯转念再一想，不禁暗笑自己太过。看嬴政现在的脸，分明正在生着韩非的气，这一问的答案，想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第三节李斯圆场

嬴政沉未决，李斯再“大王能容尉缭，自当也能容韩非。”

李牧督帅五万边兵，行至漳之畔的累城，便下令三军驻扎休整。赵王迁数度下诏促，属下将士也是苦苦相谏，请求李牧继续前行，以救援赤丽、宜安。李牧不动如山，“秦师数百里突袭，其锋正锐，赤丽

近几年来，秦国先后度过了成蟜、嫪毐、吕不韦这三场政坛危机，其官僚集团已经历过三次洗牌，到了现在，嬴政终于打造了忠属于自己的官吏队伍，君臣和谐，目标一致——翦灭六国，统一天下。对于秦国政坛目前的格局，嬴政并无不满。国有句谚语：如果没坏就不要去修（Ifitain’tbro，don’tfixit）。如果真如韩非所言，重用宗室，削弱异姓，则意味着全面的人事调整，其效果无异于一场地震。况且，从成蟜谋反一事也可以看，宗室并非如韩非所说的那般可以完全信任。而异姓中的人才，也远非宗室可比。

且说韩非离去之后，嬴政回味着方才两人的对谈，越想越不是滋味。本来，他是把韩非当菩萨一般请来的，满心指望他传法济世，谁知韩非这个外来的和尚，却只顾着胡念经。胡念经不说，态度还如此蛮横，和他说起话来，如同长辈训斥小辈，又有如先生喝弟，浑不将他秦王的尊贵放在里。

李斯正酝酿着该如何接话，嬴政却又厉声问“你可知，最适合他韩非的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