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在怀里掏手绢来，连连了两下睛，又笑起来：“我哭甚么呢？我怨你不带我去听戏吗？”二和：“那为甚么呢？总有一个原因。”说这话时，向她嘻嘻的笑着。二姑娘叹了一下无声的气，因：“这年，真是人心大变。”就只说了这四个字，以下就没有甚么话了。站在桌边，两手环抱在前，只是把一只脚在地上缓缓地动着，很久很久地发着愣。二和笑：“这是一句戏词儿呀，怎么在上面又另外加着真是两个字？你在哪一上，见得人心大变昵？”二姑娘：“我也不过是听了你的话发一慨，我又何必在这里面多事。”她说完了这话，连丁老太都微偏了想了一想，到她的话有些文不对题。二和又在小凳上坐下了，手扶了两条大，将右脚不住的在地面上打着拍，然后：“好罢，我也不去听戏了，让老妈去给打四两白来喝罢。喝了就睡觉，大概不会什么。妈，这一要求，你总可以答应吧？”丁老太：“好末，你就只喝四两，别多喝。”二和站起来，拍二姑娘的肩膀，笑：“喂，给我们下酒的去。”二姑娘笑：“多打二两酒，我也喝二两，成不成？”二和：“怎么着，你心里也蹩得难受？要喝二两去烦恼吗？”二姑娘笑：“我有什么烦恼？有是一人不吃酒，二人不打牌，陪你喝上两杯。”二和：“好的，你就陪我喝上两杯。”二姑娘：“我给你作菜去，你别门了。”说着，她真走了。

丁老太听说，还没有答言，却听到房门外面，轰咚一声响。丁老太：“什么东西摔了？”田二姑娘在门外答：“没有什么，我碰到一下门。”说着这话，她也随着来了。二和对她看了一，也没作声。二姑娘一低，见满地撒着碎纸片儿，便笑问：“我们二爷，也是个新人儿，不惜字纸。”二和微笑：“我刚才和老太太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二姑娘：“我没有留心，大概也听到几句。”二和笑：“就是我们这位有仁有义的刘经理，要我到济南去的介绍信。你想，我纵然十分没有息，能够这样随便听人调度吗？”二姑娘早是红着脸站在一边，手扶了桌犄角，把低下去。但一低，又看到自己的腹，隆然拱起，更是加上了心里一层不安，但又不便完全糊不理。因之用了低微的声音答：“公司里的事，你是小心谨慎的着，这又要把你调走，真是…”

“你拦着也来不及了，我撕得粉碎了。”丁老太：“你这孩，还没有穷怕？大把地撕钞票，让人家知了，说我们…”二和把那卷钞票，到了丁老太手上，因：“我也犯不上和钞票生气，你收着。我是撕了那封信，自己绝了离开北京的念。你坐着，你坐着。”说着，两手扶了老娘，让她慢慢地在椅上坐下。丁老太：“你这倒是对的。我们也不是那样太无骨气的人，一回两回的，只让人支使着。月容这孩怎么会和他认识了呢？再说，她已经和你见了面了，也该到我们这儿来瞧瞧。不上这儿，倒和姓刘的认识了呢？”二和：“你想，一个卖艺的人，又是女孩，而且还到了日暮途穷，像刘经理这样坐着汽车，到钱的人，她还有什么不肯将就的？”丁老太：“那也不见得她就肯随便跟上姓刘的。”二和：“她随便不随便，我不知。不过前两天，她同姓刘的坐着汽车到公司里来，姓刘的下了车，汽车再送她走。看那样，还不是随便的情呢。”

二和突然站起来，两手同摇着：“甚么话也不用提。明天我已经不到公司去了，今晚上也不必睡得那样早，我想去听一晚戏，把晚饭早一儿罢。”丁老太：“你这孩，还要去听戏？”二和沉着脸：“我怎么样不知趣，也不能够去听月容的戏，听说她就在这两天要上台，但今天晚上，还不是她上台的日。她上台的时候，我们这位刘经理，预备了包两百个散座，八个包厢。这样的捧法，是有声有。我们三钱，坐两廊的人，她会睬我吗？”丁老太：“今天你只发脾气，去恐怕要惹，我在家里坐着不放心。”二和笑：“你有甚么不放心，难…咦，你怎么起泪来了？”说着，向旁站的二姑娘：“掉过脸来望着。”

二和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又站着向母亲凝视了一会，因笑：“你放心，反正我不能惹下什么来的。”丁老太：“我倒不是怕你喝酒，只是你这样心里发躁，让人听着怪不舒服的。”二和嘻嘻笑：“好好，从此刻起，我不说什么。大不了，凑合几个钱，闹一辆车，还作我的老行当去。”说了这话，又同丁老太说了二三十分钟闲话，方才走回自己屋里去。却见大的碗，小的

丁老太：“她有的人，你要她陪你喝酒作什么？”二和笑：“也许她心里比我还难受，让她喝一罢。”丁老太低声：“这孩总算知错的，怎好让她胡吃酒？仔细妨碍着大人。”二和笑：“二两酒也不至于什么病，她要喝就让她喝罢。”丁老太听到他的话，是这样决的主张，不愿多谈，只轻轻地叹了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