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便在余晖下笑了起来“那时候你还小，这么长。”他比了个长度，继续说“连爹娘都不会叫，哪里还记得到啊…这是你娘喜的一个酒壶，每年西北送了佳酿来，你娘就把酒这个酒壶里，你嘴馋非得咿咿呀呀嚷着要尝，你娘就拿筷沾了滴酒给你尝…”

回之后，姨婆问我想不想回去住下去，我摇摇，姨婆也再不说什么了。

我僵在墙角，整个都贴到墙上了，嘴上全是灰，屏息凝神。

我摇摇。

四十九天过得快，临了临了，我找不着酒，也不想找小厨房要，鬼使神差地摸了串在袖里往明珠苑去，将近间，却听见里有动静，赶忙缩成一团，戳了个儿往里看，却见爹正用着那盏珐琅酒壶喝酒，嘀嘀咕咕不晓得在说些什么，我脚下放轻便，越发靠近，这才听了个清楚。

我叹了气，莲玉姑姑待她是老熟人了，把她往门一推，再手脚麻利地往地上洒了盆开。

那天晚上仪元殿三个内侍都被打得血模糊地拖到了东苑，闵贤妃娘娘亲自去了趟凤仪殿，不过两三个时辰之后，便又来了，接着就是内侍封了凤仪殿的大门。

蛮好笑的，这才不到三十就养老了。

我们俩从里间走到外间，再从外间走回里间，娘用过的胭脂膏已经凝成一坨了，娘用过的铜镜却照旧还很清晰，我和爹的脸全都映在铜镜里，爹看我的神情，好像穿过了好几十年。

，牌位也祭拜了，灯油也了，我随姨婆不太信这些，住了两三日后，便琢磨着收拾东西回去瞧一瞧姨婆，哪晓得许久不见的亲爹找了个黄昏牵着我往明珠苑去，趁着暮讲了许多话，从栅栏里的几枝岔来的鸢尾，讲到还摆在木案上的母亲以前喜的一只珐琅酒壶，爹问我还记得不。

白天僧人要念经，我就在小苑里听书描红，跨院的贺妃讨厌得很，常常端着匣跑过来扰我，话里话外透着亲近，声声叫着“惠儿”我不耐，只说“母亲叫我惠儿，姨婆叫我惠儿，贺妃叫我郡主才算有礼数。”

里间的声音都能听来醉醺醺的。

之后我就没再提要赶收拾东西回去了，反正也只有四十九天。

“阿妩啊…我晓得我对不住你，我这辈唯一对得住的人就是她，唯一放在心上的人也是她。她说她是无心的，她说是哥儿脚下落了潭里，她说她让人将哥儿捞起来的时候，哥儿早就没了生气。我那时候蠢，她说什么我都信，她一哭一跪再一求，我想算了吧，左右也斗不过陈家，和她死磕不过徒劳，更何况她还是无辜…”

我正好看见了珐琅酒壶折的那银光。

明珠苑里静悄悄的，但是还挂着几盏灯笼，灯笼的光照在木案上。

我十一岁那年，朝里朝外都有些不太平静——陈显走了顺真门中轴的御。

爹看起来很愉悦，我很少看见爹愉悦的神情，嗯…其实是我很少见到爹。

“哥儿去后，你心疼得一病不起，后来的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我却执迷不悟，只想着该怎么样将此事掩下去，甚至拿正妃的位来敷衍你…”“阿妩啊…你说我怎么这么蠢啊…怎么就这么蠢啊！”里的人哭得让人闷，我也莫名其妙地红了睛，了袖里的那串，想一想，一弯腰将串搁在了廊上。

地上滋滋冒气，她却仍在嚷个没完了。

也不晓得事是怎么传到爹耳朵里，反正我是没再见着过贺妃了，听人说是被送到了庄里去养老了。

像戳到了她脊梁骨似的，哭得梨带雨地嚷起来，无非是什么“我是你母亲的妹妹，也算长辈，叫一句惠儿算是折辱了吗？郡主嫌我份低，却也不想想我同王妃是打断了骨连着的亲妹…”

“你原先说我蠢，我还非不信。如今阿惠在里，我整日整日地提心吊胆，一听阿惠和二公主打起来惊动了她，我立时吓得朝服都没换，缩在太池等她，你知她对我说什么了吗？‘…我不要的，别人也休想要。若当时哥儿不死，你与贺氏总能慢慢过到一块儿去，到时候我怎么办？我仍是孤家寡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