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已是汗水涔涔。勉强才俯了最后一针,适逢有宫人端药入来,他一壁接过,如往常一般,凑至唇边徐徐吹了一下,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为过于亲昵,早已是远远出了身为一名御医的本分。他柔声道:“云若,你趁热喝了吧。”
柳云若见他因着辛苦,额上落汗,心中不忍,手中已是取过一袭绢帕,想替他仔细擦拭,刚刚触至他微凉的肌肤之时,他却有如触电一般,浑身猛然一震。
手中的药碗与柳云若陡然收回的手不期而遇。一个不稳,只听得“哗啦”一声,浓黑的药汁已是尽数翻倒在了柳云若双腿之上。接着又是“哐啷”一声,上好的白玉瓷碎了一地,黑与白的颜色,是交错分明,格外炫目。
“啊,好烫!”柳云若惊呼一声,嗓音婉转却又含着几分绵软,如夜莺啼唱。
“对不起。”卫风已是急的满头大汗,取过绢帕手忙脚乱的替她擦拭起来
正擦着擦着,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惊愕抬头,清润的双眸之中若瞬间点亮的星子,满是惊喜与不信,语调激动道:“云若,你的腿,有感觉了?”
柳云若起先是一脸茫然,点了点头,又是仔细体会了一会儿,方才觉得自己一直麻木的双腿,竟是有了疼痛的感觉。一时喜上心来,她什么也不顾不得了,上前便环搂住他的脖颈,难掩兴奋地喊道:“是的,风,竟然有感觉了呢。天,我几乎不敢相信。”最亲昵的称呼,源自内心,就这样脱口而出。
卫风眉角眼角皆是笑意,亦是忘情,一臂拥住她,感慨万千道:“云若,我以为自己医术浅薄,此生都治不好你的腿。有感觉便好,便好,有感觉便有希望了。”他心中极是兴奋,不枉他日日为她揉捏双腿,施用金针,本以为无望,不想还有今日。只要恢复了神经的痛觉,那治好她的腿,便是指日可待。
相拥良久,彼此皆是忘情,沉浸在了无尽的喜悦之中。直至他感觉自己肩头竟是濡湿了一片,温热的潮意缓缓透过丝料渗入肌肤之中,撼动了他的心。
神色一惊,他慌忙将她扶正,抬眼望去,只见几滴晶莹的珍珠盈盈于睫,将落未落,那样含泪的情态极是惹人心生怜爱。
他握着她的手,语气心疼道:“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哭了?”印象之中,他从未见过柳云若掉过一滴眼泪,哪怕是她九死一生醒来,觉自己双目失明,不能视物;哪怕是她觉自己双腿残废,不能走动;哪怕是她记不起自己姓甚名谁,他也从未见过她掉落一滴眼泪。
记忆之中,她唇边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声音轻微柔和“风,不要急,治不好也没关系。”
他从未见过如此爱憎分明的女子,他亦是从未见过如此心智坚韧的女子,哪怕她曾经走错过路,哪怕她曾经执迷不悟,却是瑕不掩瑜。
可如今,她却落泪了。她的泪水肆意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之上,有灼热的温度溅起,似烫痛了他的心。他不会哄女人,亦没有经验,此对已是手足无措,慌乱地拿起手中的绢帕拼命替她抹着,急声道:“云若,你别哭啊,云若。”
柳云若突然止住了泪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瞧你,用刚才擦药的绢帕替我擦脸,想要将我的脸都抹黑么?肯定难看死了。”
卫风低头看向自己手中乌糟糟的帕子,亦是尴尬笑起来,伸手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殊,轻怜蜜爱道:“云若,你就要册封贵妃了,在此之前,我一定争取让你站起来。”话至最后,已是带了几分萧索之意。也许,与云若的相处渐渐地已是成了习惯,一想到以后她不再需要自己的照拂,那空茫的失落感令他一时难以承受。
彼时正值日落时分,绚烂的霞光自窗棂的格子里细细照了进来,落在柳云若白皙的脸上,如同晕开了点点霞红色的胭脂,她低低道:“我才不想当什么贵妃,烟落与皇上双双对对,连孩子都有了,我可不想去横插一杠。我瞧着,烟落虽是嘴上不说,心中很是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