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抖得要碎掉:“我抓到她三次,三次,三次呀…”每一字都像打在他自己脸上的一巴掌,他满脸通红“她昨天晚上跟我说,她要走。”找到了更好的下家。
“我对她那么好,我替她倒洗脚水,洗短裤,帮她剪脚趾甲。我跪下去求她,说看在我们的情份上,她笑,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这样求她…”满脸肌肉都是跳动,像马上要放声大哭。
我心中暗道:这故事,卖给张艺谋还差不多,我哪里写得出来。还是心不在焉敷衍他:“后来呢?”随手把玩茶匙。
“我今天早上,把她杀了。”
我正全神贯注观察柠檬茶中的冰如何温柔地融掉,亮晶晶,棱角全无,婉转沉浮:
“什么?”
“我用菜刀,把她砍死了。”
我只慢慢抬头,狐疑地看着他前胸,那大片褐红,沉黯扭曲…我整个人颤抖起来:
分明是一条挣扎的、绝望的血路。
真正魂飞魄散。
茶匙在杯中“得得得”,仿佛侏罗纪公园里,恐龙的脚步,在步步进逼。
半晌,我方知觉,是我全身都在簌簌。
他是…杀人犯?
片刻里,竟然恍惚,是否我陷身于一场好菜坞的九流电影,不能自拔。
勉定心神,问:“那你,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他摇头,要哭的神情又回来:“我不知道。我只是很难过,想找个人说一说。我在街上走,看到你们杂志的牌子,就打电话…”
他伏在桌上,哽咽,委屈凄凉。
我借势起身:“呃,这样,你——你,你坐一下,我再去叫点东西来吃。”
只须五步,便是柜台。
一步,两步…全神贯注,要走得从容缓慢,像每一个关节都悬着一柄刀,稍有失误便会血肉纷飞。
最后一步,我趑趄扑上,一把攫住电话。
啪啪连按叉簧,惊惶问“小姐,你们电话怎么不响啊?”
小姐漫不经心:“噢,今天我们这一片换号。现在电话都不通。”
全身鲜血为之一冻。
怎么办?
这时,柜台旁一个男人转过身来,递过手机:“小姐,你要有急事,先用吧。”
我刚欲接过,突然肩上搭上一只手。我不由一声惊叫,后退半步。
他潮湿的呼吸直喷到我脸上来:“小姐,你要吃什么,我来买我来买。”急急伸手掏摸“我有钱。”
小姐热情推荐:“薯条好吗?鸡腿好吗?可乐好吗?”
我说:“都好都好。”
手机男人错愕,继之微笑。
我行尸走肉般回到桌前。
他看看吃食,又抬头看看我,脸上露出畏缩卑微的笑:“好香。我两天没吃饭了。”
我赶紧说:“那你吃吧。”
身侧有拖凳子的声音。手机男人坐下的同时,眨眨眼向我示意,年轻朗然的脸孔。
笑容如荒漠甘泉明澈。
看见我托小姐传过去的纸条,微微一呆。
我双手捏把汗,却刻意目不旁视。
他若无其事,随手将纸条揉成一团,捏在手里。起身,招来小姐结账,轻声细语,连一眼也不看我,消失在门边,外面是阳光亮丽的街。
我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