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陪着笑说:“爹,什么时候教我读书呀?”
淳于意心里明白,这是有意换个话题。好叫他忘掉卫媪的话。有这样一个明慧可人的孝顺女儿,想想实在得意。可是女儿家,迟早总是人家的人,算起来最多还有四五年的时间得以相聚,一旦出阁,不知自己如何割舍得下?再又想到,年老无子,后顾茫茫,那样孤单寂寞的况味,可又怎生消受?
转念到此,万感交集,觉得人生实在无味。捧着那盏苦茶,再也无法入口。
看他脸上那凄然的颜色,提萦异常不安。“爹!”她问“你在想什么?”
“想我自己,”淳于意摇摇头说“做人,真比这苦茶还苦!”
怎么说这话?缇萦为了安慰父亲,不能不反对父亲的看法“谁谓茶苦,其甘如荠!”她念了毛诗《谷风》上的这两句话,作为答复。
念得好熟的诗经!淳于意顿时一解愁颜,但也还有余剩的感慨,他执着缇萦的手说:“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缇萦最怕她父亲提起这句话。天下什么事都有办法,就只不能化女为男。但是“男女有什么分别?”她这样怀疑地问:“爹就当我是个男儿好了!”
“傻话!”淳于意笑道:“我当你是个男儿没有用。‘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我不能永远把你留在我身边。”
“为何不能?”做女儿的大声反问:“我不嫁,侍奉爹一辈子。”
“真是我的孝顺女儿!”淳于意觉得异常安慰,也念着那两句古诗说:“‘谁谓茶苦,其甘如荠’,苦中回甘,人生总也还有值得去细细品味的地方。”
对父亲的话,缇萦不十分听得懂,但夸奖的语气,是显得很明白的,所以她也得意地笑了。
“卫媪呢?”淳于意忽然间问说。
“想来是‘会烛’去了。”缇萦又说“爹,你如果累了,请安歇吧!我守着,替她应门。”
一不!我又不觉得累了,这样说话很好。”
于是父女俩闲谈着,直到卫媪回家,方才散去,各自归寝。缇萦回到自己屋内,陡起一种莫名的兴奋——她想到了朱文。他说过今夜还要来,不多一会又可以见面了。
就这时,听得有人在叩窗户。她又喜又惊,莫非朱文这么早就来了?这胆子可太大了些。一面这样想,一面急步走向北窗。一瞥之下,不禁自笑,哪里是朱文?是卫媪。
“李吾要我捎个口信给你,叫你明天上午务必到她家去一趟,她有要紧话跟你说。”
李吾是巷中的女娃,与缇萦是闺中密友“李吾会有什么要紧话呢?”她困惑地问。
“谁知道!”卫媪是颇不以李吾为然的神气“她问了你好几遍,说怎的不来会烛?我问她何事,她怎么也不肯说。鬼鬼祟祟,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她哥哥是个出了名的无赖,你可当心些!”
“嗯。”缇萦深深点头“我知道的。”
“你父亲跟你说了些什么?”卫媪又问“可曾提到朱文?”
“没有。”
“我真也不懂他什么意思!难道真个铁了心?我这样子三番两次的说,他还是不肯让阿文回来?”
缇萦不答,实在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你明天跟你父亲说,他要到市上去买个僮儿回来的这个念头,休再提起。”
“为什么呢?”缇萦诧异地问“爹爹是一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