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到她屋里躲一晚,天明再走,就不至于出乱子了。
有事在心,哪里能够睡得安稳?这一夜魂梦皆惊,狗吠猫叫,都能吓出她一身汗。到后半夜,听得父亲起身出屋,再又回来,闭门复睡,而朱文到这个时候却不见踪影,难道真如自己所望的,他也知道夜行犯禁“不敢来吗?
不会的!朱文不是那种谨饬的人。他向来敢作敢为,言而有信,说来一定来。那么,到此刻不来——
再往下一想,缇萦顿觉轰地一声,魂灵儿出了窍,霎时间手足冰冷,几乎昏厥。一定是叫官府当盗贼捕了去了!那怎么得了?于是,耳中所闻,是朱文被刑的哀呼;目中所见,是朱文断肢的惨状,天族地转。幻象纷呈逼得她心跳气喘,额上冷汗涔涔,朱文到底怎么样了?非要立刻弄个明白不可!
然而,从何处去弄个明白呢?她想到了卫媪。毫不迟疑地起身披衣,摸索着出了西厢,开了堂屋的门,一直往后院奔去。
卫媪的卧室在厨房旁边。老年人畏寒,八月初的天气,门窗都已关得实腾腾地。缇萦举起颤抖的手叩门,同时不断地喊:“卫媪、卫媪!”
由于怕惊醒了父亲,她的叩门及喊叫,声音都极轻,因此,隔了好久,才把卫媪叫醒,她在里面漠然问道:“谁啊!可是阿文?”
“不是,是我。你快开门。”
等卫媪一开了门,缇萦就像在外面受尽欺侮的孩子,回来见了亲人那样,心头一酸,扑倒卫媪怀中,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怎的,怎的?”卫媪着急地问“哭得如此伤心!”
“阿文怕是被逮住了去当盗贼办了!”缇萦抽噎地哭诉。
卫媪大惊:“你怎么知道?”
“他原说今夜还要来。到此刻不来,必是出了事了!”说着,热泪滚滚,越发哭得厉害。
“原来是你这么在想!”卫媪真有些啼笑皆非了。
“我决不是胡思乱想。”她抬起脸说:“他向来说了话算话,若非被逮,决不会不来。倘或真的冤枉他窃盗,割鼻子砍手的,怎么得了呢?”
卫媪恍然大悟,是自己的话无意中吓了她,心里倒觉得深深抱歉,因而赶紧安慰她说:“别哭,别哭,就算被逮了去,也不会今夜就治罪,马上就割鼻子砍手。你不用急成这个样子!”
这几句话很有效验,缇萦想想不错,心胸一宽,顿时住了哭声。
“再说,阿文是极机警的人,谁也迫不住他。”
“万一叫逮住呢?”
“那也不要紧,明天再想办法。”卫媪把她揽在怀里,贴着她的脸,轻轻说道:“本乡管事的人,都是你父亲的好朋友,大概也认得阿文,就算夜行犯禁,也不过训斥他几句,难道真的翻脸不认人么?”
是的。缇萦也记起来了,本乡掌教化的“三老”理讼税的“啬夫”管治安的“游彻”都请父亲看过病,应该有情面可讲。不过“倘或不认得阿文,要爹爹去说情,那也是很大的麻烦。”她又说:“爹爹正恨阿文,也许袖手不管。”
“行医的人,能见死不救吗?”卫媪答道:“真要这样倒好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跟你父亲讲明,叫阿文回家来,免得再到外面去闯祸。”
越说越好了,缇萦大为兴奋,但仔细想一想总觉得卫媪把事情看得太容易。管盗贼的还有亭长,这也不可不防!
等她把她的顾虑说了出来,卫媪无奈,只好骗一骗她:“你是说那姓吴的亭长么?这更好办,只要我去一趟就行了。吴亭长是我的亲戚。”
“真的?”缇萦惊喜地间:“怎未听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