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真话，女儿却说：“骗人！爹哪次远门，也没有说过这话。”

把握住他这兴的一刻，缇萦又重申前议：“爹，你听我的劝嘛！”

“爹！”缇萦的心，像绷了的弦，但表面是沉着的，她问：“你也要随虚侯到长安？”

淳于意的猜想不错，缇萦正是唯恐他不随虚侯京——当临淄专差捎来虚侯要奉诏朝的消息以后，卫媪真个如唐安、宋邑所恭维的“老谋算”她在想，前年的例摆着，虚侯朝，淳于意一定会被召随行，有贵人的庇护，执法的人得有顾忌，不但此行可保无虞，而且虚侯多半会在长安替他打销案，反倒是一劳永逸了。

她的语气随便，而神态却极认真。淳于意看了这一，不由得怀疑，同时问了来：“缇萦，你好像非要我去长安不可似的？”

“是啊！”淳于意“可是这跟我去长安有何关连？”

“怎么才是好话呢？”

“又来了！”缇萦好生不悦，鼓起嘴说：“说说就不说好话。”

为何？淳于意在虚侯面前，是不愿说实话，在女儿面前是不便。他看一看窗外暗沉沉的天，叹气说：“爹老了！也懒了！怕走长路，只想找个清静地方，能让我好好休息！”

“噢！”淳于意很注意地问：“如何好法？”

“爹骗我！还当我是小孩，眉限低都看不来！”说着撇撇嘴，又冷笑一声：“哼！”那份憨，最能使淳于意忘忧，不觉逗着她玩笑：“喔，爹老糊涂了！缇萦今年十五岁，是及笄之年了。去年你宋二嫂送你的那件绣襦呢？该拿穿穿，让上门的媒的替你

把这番意思说了来，顿时缇萦破涕为笑。卫媪又了个很绝的主意，只等候府谒者通知淳于意，准备行装，随侍京，缇萦便要去见虚侯。如此陈词：君侯，我可把父亲给君侯了。荣归之日，得要还我一个无恙的父亲。倘或不蒙许诺，便长跪不起。就这样，非要赖上了虚侯不可。

“去散散心，看看朋友，免得在家门得慌。”

“这次情形不同——”淳于意发觉自己失言，所以赶截住。

于是胆大了，也从容了，定一定神，她想好了要说的话。

“为何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说的不是正经话是什么？”

“爹！我劝你随着虚侯到长安去的好。”

“我不去。”

“怎的无关连？”缇萦停了一下，把想好的话一气说了来：“爹说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爹，所以我不肯到临淄去。倘或爹到长安去了我在家无事，不正好到临淄去玩几个月？所以我劝爹到长安，实在是为了我自己想到临淄。”

果然，缇萦问了：“为何呢？”

他的话说到一半，缇萦就拿双手掩着耳朵，蛮不讲理地嚷着：“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若非人朝，又到哪里去呢？”

“听我的劝，到长安去逛逛。”

因此，缇萦才这样极力向父亲劝说。这时被猜中了心事，她自不免一惊！好在这半年之中，风波迭起，缇萦变得沉着了，随机应变的经验也有了，所以不慌不忙地问：“爹不是要我到临淄去么？”

缇萦又羞又气，大声打断了她的话：“爹，说正经话嘛！”

“我并不闷。”

淳于意又叫女儿问住了，照例地，也是付之一笑。

“因为——”淳于意忽地眉一扬：“你快嫁了呀！”

缇萦心想，有对路了。打铁趁，得要上一。于是装得渴望到临淄去的样，不耐地问：“到底怎么样嘛？爹！”

说得有理！淳于意倒费沉了。

然而，就当她要转启步时，蓦地里心中一震，如闻疾雷，如见迅电。虽只是极短极短的一瞥，而暗夜荒郊中，惊怖莫名的孤独者得救了——因为已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条路。

苍茫的暮衬映着衰瘠的容颜，料峭的风势隐没了凄凉的声音。这所见所闻，真不是如枝蓓的缇萦，所能承受得了的。那是一无告无依的觉，除却悲哀，更多的是恐惧。于是她想到正在厨下整治晚的卫媪，渴望着扑倒在她前，恸哭一场，渴望着得到她的抚，好让那颗悬飘浮、茫无着落的心，得到一个安顿。

“你让我好好想

淳于意哈哈大笑，这下，使得缇萦的心情也为之一变。多少天来想尽办法替父亲遣忧解闷，总是白费心思，不想这时候在无意间达成希望，因此，她也羞而愉悦地笑了。

淳于意被得似乎非说实话不可了。但是，也非常珍视这极其难得的乐时光。如果三言两语把个刚在撒的缇萦说得忧心忡忡，泪痕满面，那简直是残忍！可是他也不愿全然编造个理由来敷衍缇萦，想了又想，觉得有句话倒不算骗她：“我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