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随风飘来动人心魄的声音：“阿媪——阿媪呢？阿媪——”那是缇萦在喊。

“噢！多谢！虞公，还有一番下情，务必要请你成全。”卫媪向行馆大门看了一，又说：“可能借一步说话？”

一向看来是沉毅中显得飘逸清雅的淳于意，被作践得不成人形了，颈上枷着“钳”、脚下锁着“钅大”一上一下两梯刑的铁链，恰好拴在车上那为了擎盖用的木上。双手虽未绑住，但直地锁得上下不能动弹，那双闲散的手，仿佛没有个摆，只好地垂着。一偷工减料的赭囚衣，又破又脏，胡裹在上，用条草绳束住，敞着，了嶙嶙瘦骨。就这样已经够了。卫媪不忍也不敢再去看主人的脸。

“事不宜迟，千万拜托。”卫媪把那饼黄金，向他手里。动作竟是带着迫的意味了。

“昨夜我为足下虔占一卦，主得异人相助，绝逢生，”大吉。仓公。你请宽心！”陈老以卖卜为业，所以开不离本行。

淳于意只能稍稍侧脸，看着他们，报以惭窘的苦笑，勉想句话来应酬：“恕我缧绁在，不能答礼。”

“事情有些难。内史这两天特别叮嘱，在仓公这件案上，诸事小心。”虞苍稍一沉，表情忽然变得轻快了：“我们走正路办，我替你悄悄跟内史去说一句，让内史跟差官一提，无有不允之理。”

语气合着，她要找个僻谈话的意思，虞苍自然明白。好在行馆的守卫，尽皆熟识，便徇从她的希望，悄悄答：“好吧！跟我来。”

卫媪一愣，心里埋怨虞苍不会办事，不然，吴义不会有如此一副负气的狰狞面目。同时她心里也不免生气，憋了好些日的委

庞公老于世故，沉平和，他说：“仓公，你是如何犯国法，我们不敢打听。不过相知有素，不将来得何结局，你仓公在我们心目中，仍是一位恺悌君。天佑善人，而且时逢盛世。一时的年灾月晦，不必措意。来，来，先奉一尊，聊表心意。等你安然归来，痛饮不晚。”

“坏了，坏了！”卫媪连连顿足，右手扣着左腕，指甲——的苦楚，远不抵心的惨痛。事事顾虑周详，偏偏就漏了这要的一着，她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

还了那饼黄金，虞苍真个疾步内。卫媪有些打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要在这里等着，听一个回话？就在这沉的片刻中，陡然听得人声嘈杂、亢凄厉的哭声，耳令人心悸！

就这片刻间，人丛中挤来两位须眉皓然的老者，是淳于意家左邻的庞公，右邻的陈老。他们后跟着小僮，手里托个漆盘，盘中有两支角装的敞酒尊，肩上背一个大腹小的酒壶。两老走到车前，齐声叫：“仓公！”接着一揖。

这番话比陈公的吉卦，较能安淳于意。于是，坦然领受了他们饯别的尊酒。人丛中受过淳于意恩惠的人，不在少数，先在胆怯不敢有所表示，等庞陈两老一开了，便纷纷上前，或表敬意，或致问，反把五姊妹都挤在外围了。

那是噩梦；那是大病发烧、魇幻中所见的魑魅；那是女巫作法所拘来的恶鬼！

“哭有何用？”他用嘶哑的声音骂“只恨我生了你们一班无用的东西。到了要时候，一都着不得力！”

凄苦的呼喊，为卫媪带来发的勇气，踉踉跄跄地冲门外。第一就看到那辆囚车，立刻，她也忍不住哭了。

闲人一下都散了。满脸横向的吴义，端着个大肚，一直来到卫媪面前，冷笑一声，用他那劈竹似的豺声吼：“你说，要怎样替犯人留面？”

，顿时起脚，也不知她哪来的气力，双手推，推开闲人，跌跌撞撞地直奔了过去，中大喊：“虞公，虞公！”

这一转折，就慢了些。但此刻再无丝毫工夫可以在商议上。卫媪所求的是快，因而一叠连声地说：“好！好！快讲吧！”

嘈杂的人声倒是低了些，哭声却一阵似一阵，石板地上，那桀骛梗涩的声音，卫媪人在门内，双却仿佛在门外，那幅怵目惊心的景象，很清晰地展现着。她的双发，挪动不得一步，从来没有这样气馁过。

于是淳于意激动了。凭借养气的工夫，多少天来压抑在的积愤不平，加上此刻所遭遇的奇耻大辱，都为五个女儿的悲啼痛号所挑起。只觉得膈之间，有一排横决的冤气怒火，不断地往上冲，一阵阵地突现一想杀人或自杀的烈望！但是，他无法有任何行动，不能愤，便只有迁怒了！

这一骂反应不一，大姊、二姊听父亲心烦，勉抑悲声。四姊看见父亲发怒，不敢再哭。缇萦却是有领悟，哭无用，拭一拭啼痕，以求援的投向卫媪。只有三姊，伤心人别有怀抱，泪如泉涌，一时哪止得住？只是号啕痛哭，变作哽咽泣而已。

因为如此，他对五个女儿的哭声，厌恶极了！那样的痛苦，只能为他带来更多的屈辱。如果是五个儿，不，一个就可以了，一个铮铮的男儿，这时候大说一句：“爹！大家都知你是冤枉的，是齐国太傅的无辜陷害。你请暂且忍耐，到了京城，有圣明天作主，一定要把官司打个明白。”这样，自己在这囚车上就能站得住足了。

这时囚车正从行馆左面的夹中驶来，那五姊妹追逐在车两旁，且哭且号。车快人慢，有些跟不上，攀不住，但快到行馆正门前时，囚车慢了下来，渐渐地，恰好在卫媪面前停住。

然而淳于意却似乎领略不到这一层意思，每一投过来的视线，在他都是一把利刃，粉碎了他的自尊心；以致于他的脸上，是那说不的悲伤、羞惭和恼怒的表情。他的心里，渴念着那包被狱吏搜没收了的毒药。

卫媪不自觉地跪了下来，仰面颤声喊：“主人！我在这里！”

等她一跪，五姊妹也都随着她一起跪下。那一片哭声，真个惊天动地，老远老远的行人都闻声赶来看个究竟，行馆门前黑压压数不清的人，但都是默默无语，面有侧然之，而且许多人把低着，很明显地表示对仓公的同情和敬意。

正闹的时候，忽然一声暴喝：“闪开！”接着是“刷啦”一声，鞭风，动人心魄。

了行馆大门，右首就是司阍的小屋，正好空着。卫媪想想时机迫，来不及细说缘由，一掀衣襟，摸一饼黄金，双手奉向虞苍，用很轻但很清晰的声音说：“拜托虞公，向那几位狱吏托个人情，起解之时，务必为犯人稍留面。”

如何叫“稍留面”？虞苍得要略想一想，才能明白，但仍不免踌躇。

“啊！”虞苍走两步，迎着了她说：“我正觅你。内史已经跟左官说妥了，准你们随着官差一起走，只是在城里得要避一避。你们先到西城等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