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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4/10)

的间谍,那么把她遣去,真是爱之适足以害之了。

直到这天陪徐夫人进城访问御医,才听太子丹谈起,已经把成封的底细,访查过了,确是真心投效燕国,这样,他的设计便千稳万妥了。

可笑昭妫竟是懵懵懂懂,一无所知。但是,她心里却矛盾得很,既觉得不能不听荆轲的话,又觉得舍不下荆轲这个人,一时又想到成封,这么相貌堂堂,令人心醉的一位武士,如果真是秦国派来的间谍,那怎么得了?燕国的死刑中,有一种是“刳腹”;想到那开脏破肚的惨象,昭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替成封担了好大的忧,唯恐他将来有什么“可疑”之处,落在自己眼里。

就这样思前想后,一夜不得安枕!第二天起得迟了,荆轲都已盥沐朝食,命人备马要进城办事了。

她想问,要办的事,可就是昨夜所谈的那一桩?却是话到口边,不知什么缘故问不出来。无情无绪,捱过一天,到晚来,迎得荆轲回家,兴致才觉得好些。

“昭妫,你明天就去吧。”

所谓“去”自然是到成封那里去“在那里?”她问。

“城里。”荆轲答道:“太子拨了好大一所房子给他,成将军,太子是要重用的。”说到这里,觉得有语病,又补了句:“只要他靠得住。”

昭妫不即答话,垂着头想了一会,问道:“我什么时候才得回来?”

荆轲一楞,没有想到她问这句话,考虑了一下,索性给她个暗示“但愿你不回来!”

“这,这怎么说?”昭妫把眼睁得好大地问。

“但愿成将军没有什么,那样…。”

“那样就不叫我回来了?”

“你跟着成将军,不很好么?”

昭妫看出不对来了,却未体谅到他的苦心,只以为是故意把她撵了出去的“哼!”她一声冷笑“我早走早好,省得别人看我碍事。”

这“别人”自是指的夷姞。荆轲心里好悔好难过,顺理成章的一件好事,到临了一句话不当心,搞得昭妫不痛快,还唐突了夷姞。

但此时亦无法辩解,越辩越坏,只好什么话都不说,次日上午,亲自把昭妫送上了车,彼此都有些眷恋,却也仍旧无话可说。

就在这一天,夷姞得到了昭妫被遣到成封那里的消息。虽是昭妫的消息,而她想到的却是荆轲。有二十几天了,她痛苦地克制着自己,每一想到荆轲,她立即便去想一想她嫂嫂的密语:怕她的柔情,消磨了荆轲的壮志。于是她联带着想她的国家,想她的责任,特别是想到她哥哥,从秦国逃回来,诉说受秦王嬴政冷待,侮辱时的那一份凄楚愤激之情,往往可以抵消了她切望与荆轲一见的热念。就这样,她慢慢地排遣开了,想念荆轲的时候少了。但是,那只是把记忆封藏起来,而且只不过象用块绢盖住了遮,一遮耳目那样,平静无事便罢,有个风吹草动,掀开那块“绢”整个记忆便原封不动地呈现了。

这复现的记忆,挟着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无比巨大的力量,袭击着她的心。嫂嫂的密语,已挡不住它的来势,此时,她根本不承认她的柔情会消磨了他的壮志的说法,她要见他!一切都等见了再说!

“叫人套车!”她吩咐季子。

“公主,到那里去呀?”

“荆馆。”

绝迹荆馆已二十多天,忽然又说要去,季子不免意外之感。有句话想问,却不知该不该说,一时楞在那里,倒象遇着了什么为难的事在踌躇。

夷姞大为不快。但季于是她宠爱的,绝少说一句责备的话,所以只是催她:“去呀!”

“喔!”季子走了几步,总觉得那句话如骨鲠在喉,非吐出来不可,于是,她又掉头走了过来。

这一下,夷姞发觉了,季子的态度可疑,倒要好好注意一下,便一直拿眼盯着她。

“公主!”季子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过几天再去,行不行?”

“为什么?”

“因为——。”季子却又胆怯了,那句话说出来怕真个是太唐突了公主。

“你从不是那种吞吞吐吐,不痛快的人啊!”好!痛快说吧:“公主,昭妫刚走,你就去了,怕那些好捏造是非的刻薄小人,会在背后说些不好听的话!”

这一说,把夷姞说得又羞、又气、又急、倒象喝醉了酒似地,一张脸胀得通红“你是怎么想来的?拿昭妫跟我比!难道我还跟昭妫一一?”意思是我还跟昭妫争风较劲吗?这话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觉得太委曲,太辱没了自己。

季子却是把话说了出来,便不怕了,从容答道:“不是我不知轻重,敢拿昭妫跟公主米相提并论,公主,你该记得太子的话:“人言可畏!”

夷姞紧咬着牙,胸脯不住一起一伏,气得发了狠:“我不怕!随他们怎么说去…。”

“公主!”季子打断了她的话:“你的身分,犯不上。”

说到身分,夷姞不能不考虑了。然而,也不过是费了一段考虑的时间,并没有变更她的决心,相反地,她想到荆馆的心,愈益迫切,因为她有一句话,见了荆轲的面就要问:你为何遣走昭妫?是为我吗?

“季子!”她略略平静下来了“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瞒你,我根本没有想到,说昭妫走了,我便可以去了。而且,这二十几天未去荆馆,你是知道的,并非阻于昭妫!”

季子看看没有办法了,转身出去,命人套车。就这悄然候车的一刻功夫,夷姞心事如潮。她自觉问心无愧,她也不以为她会妨碍了她哥哥的计划,既然如此,不必需有什么顾虑。人前背后的闲言闲语,任他们说去,她偏要独往独来地跟荆轲接近。

因此,等上了车,她命令御者出宫门自广衢疾驰——这要比走另一条捷径远得多,那一条捷径是僻静小路,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御者高声吆喝着驾车的马,皮鞭在空中挥舞得呼呼地响;车轮飞速地滚转着,虽在乎坦的广衢,仍如隐隐春雷,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这就是夷姞的要求,她要这样子招摇过市,让大家知道,她是公然出西城到荆馆去的。

车子出了城,速度反而慢了,夷姞把她的烦恼也丢在城里了,渐渐行近荆馆,她的心思也越来越专注在荆轲身上了。

虽隔了二十多天不见,他的音容笑貌,以至于极细微的神情动作,一个印象接一个印象,无不清清楚楚,自自然然地呈现在脑中。这对她是个极新鲜的经验,使她惊奇,也使她困惑,不知道她自己怎会如此?

于是她想到了她哥哥问她的话:你是不是爱上了荆轲?对于那样率直得近乎鲁莽的问句,她当时虽斩钉截铁,毫无犹豫地作了正面的回答,其实是负气的成份多,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爱是这么神秘,隐密,难于捉摸得到的东西。但是,等捉摸到了,那份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她曾有过无数遐想,听年长的宫女们说过许多哀感顽艳的故事,为它神往不已,可是比起自己亲身的经验来,任何说得有声有色,扣人心弦的爱情故事,都是隔了一层。

爱是没有东西可以代替的,只有自己去经历。她这样在想。

忽然,车子又快了,而且平稳得多。她知道,这是在滚下一个很长的斜坡,荆馆快到了。平时,车子都是直接驶入荆馆,要到厅堂前才下车,这一天,她叩了两下车门,嘱咐御者在荆馆大门口停下。她这样做,是为了要让人看到她来会荆轲,还是对荆馆别有一番怀念之意,想早些看到它的面貌?这可连她自己都不明了了。

下了车,她从容地望一望前后左右,初夏的天气,满眼新绿;出山泉水,潺潺地响着,加上鸟鸣声幽,没有一丝市廛的尘俗之气,夷姞立即感到身心一轻,多少天压在心头的郁闷沉重之感,一扫而空了。

她带着季子,进了大门,缓缓走去。走到一半,荆轲得到消息,赶来迎接,路上不便行礼,他只垂手肃立在道傍,叫一声:“公主!”

她很想细看一看他,多少日子不见,他可曾有何改变,瘦了还是胖了?然而一半害羞,一半顾着身分,所以只得矜持地答一声:“荆先生好!”顺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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