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深入虎穴,与暴君同归于尽!
“公主!既如此,你就决不能这么办…。”
“不要跟我说这个!”夷姞以冷峻而坚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你想得到的,我都想过了,太子也早就对我警告过了!我的决心是不可更改的。你只说,我应该怎么个做法?”
季子是局外人,人又聪明,把局中的得失看得很透澈,她摇摇头说:“若先跟太子夫人说了,事情就算完了!”
“怎么?”夷姞吃惊地问。
“这样的大事,太子夫人一定要跟太子去说。对吗?”
“那自然的。”
“太子决不会赞成这头婚事,一定要反对,而且一定反对得成!”
“这,我不怕。我自己的事,自己作主,他反对也没用。”夷姞极有信心地说。
“太子不必从公主这里反对。他另有釜底抽薪的办法,可以在荆先生身上打主意啊!”“啊!”夷姞被提醒了;可是,她也不免怀疑:“太子怎么跟荆先生去说?他不怕得罪荆先生吗?”
“容易得很,如果叫我去说,不过三,五句话,包管荆先生敬谢不敏!”
“我倒不信你有这个本事!”夷姞十分好奇地“你说,你是如何措词?”
“如果我是太子,我就这样说:荆卿,入秦的计划另外找人吧!你是我嫡亲的妹倩,我岂可让你身蹈虎穴?我不能不为我妹妹打算。公主你想,荆先生是何许人?听了这话,还有个不谢绝婚事的吗?甚至于,为了表示他入秦的决心,从此不肯跟公主见面,都是可能的!”
“季子,你真高!”夷姞心服口服地抚着她的背说“可惜你是女儿身!若是男子,必成大器。”
季子笑一笑又说:“这也就是太子必须要反对的道理,荆先生成了国戚,事情就难办了。不叫他去,好好的计划打破了,叫他去,太子对公主无法交代,而且要受人批评。再说,办这喜事,不能马虎,婚后也总得有段好日子才好谈到动身入秦的话,那一来,不就耽误了大事吗?”
这一席话,听得夷姞肃然起敬。季子在她心目中,已不是一个得宠的女侍,更非一个娇憨明艳的女孩子,倒象个老谋深算,舌粲莲花的策士。她实在不明白季子论事怎能如此透澈,也不了解她何以会对太子的心理捉摸的如此深刻?
不管怎样,反正夷姑已是死心塌地要求教季子了!“那么,我先跟他谈呢?”这“他”自然是指荆轲。
“怕也不会有结果。荆先生必要拒绝的!”
“这,”夷姞吃力地问“这是说他还不知道我的心意么?”
“不!荆先生怎会不知道?而且他也刻骨铭心地爱慕着公主。”
“你怎么知道?”夷姞脸一红,怕是季子偷听了她与荆轲的密谈私语。
“我是从荆先生脸上看出来的。他,只要一见公主,眼睛便会发亮。”
“喔!我倒没有发觉。”夷姞微笑着。
“公主自然不会发觉。因为,荆先生眼中失神的时候你看不到——那是在公主你离开他的时候。”
“是这样子吗?”夷姞立刻又浮起一片对荆轲又怜又爱的情绪,定一定神,接着原来的话题问道“你说他会拒绝,可是为了我着想?”
“是的。他如果真的爱慕公主,他必不肯订下婚约。否则--。”
“否则如何,怎不说下去!”
“否则,荆先生就不是荆先生了。”
是荆轲就该舍己为人,就该忍心割爱么?这一念的不忿,越发激起了夷姞的同情;决定要独行其是了。她这一刻的心事,季子却有些识不透。谈是谈得很深,却还没有一个结论,她实在不忍见公主有什么生离死别之痛,但也知道,要一往情深的公主永绝荆馆之路,是不可能的。左思右想,一筹莫展,越盘算越烦恼,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是为我叹息?”夷姞关心地问。
“我也不知为谁?”季子摇摇头“人好象不能有感情,—有感情就有烦恼。”
“但是有感情也有安慰。”夷姞极恬适地微笑着“这怕你还不能体会。”
季子有些反感,公主仿佛以她曾获得荆轲的爱在骄人,想起与荆轲在旅舍中曾有数夕的盘桓,季子陡觉方寸心湖,大起涟漪,赶紧背过身去。借着替夷姞整理寝具,来定一定神。
“睡吧!”夷姞倒象是没有心事了。
“请安置。”季子说了这一句,低头退了出去。
天色已经微明,在这阴阳混沌之际,夷姞的神思,却是湛明如水,她完全看清楚了,她与荆轲的婚姻,没有父母之命,更没有兄嫂的应诺,没有令人艳羡的豪华壮观的婚礼,甚至还不能获得荆轲表面的应承,然而,她确是荆轲的妻子,她得到的是世上最坚贞的婚姻——一切的一切,所恃者只是一颗心。
那真有些不可思议。古往今来,独成令人难信的创格;夷姞自觉好笑,而更多的却是得意。睡得虽迟,起身却还是很早,一种奇异的亢奋支持着夷姞,看上去依旧精神奕奕,但心里有些乱,又想去荆馆,又想到东宫,最后挑了一件事做,度量着“藏琴之榭”的构造和大小,细细筹划,如何布置?
“太子夫人派了人来传话,说下午得闲,请公主到东宫去。”在伺候午膳时,季子把这话告诉了她。夷姞已有几天未见太子夫人,正有些想念,因此,饭后换了衣服,随即到了东宫。
姑嫂叙过礼,夷姞问道:“哥哥呢?”
“陪荆先生出去了,回头还要来,今晚上你哥哥作东主,特意邀你来作陪。”
任何男性的宴会,不管主人是谁,作为公主的夷姞从来没有被邀请参加过,所以她毫不思索地问了一句:“这不是破例了吗?”
“是的。无非因为你跟荆先生谈得来。”太子夫人接着又说:“荆先生今天与往日不同,精神、兴致都好,大说大笑,连我在里面都听见了。”
夷姞心里明白,也不免有些得意,但毫无表示“今晚上的宴会,还有位客,是徐夫人,你还没有见过吧?”
“没有。”
“这也就是特意来邀你的原因之一,大家见见面。”
“好的。”夷姞欣然地说:“我也见见,看看她是怎么个样子?”
于是姑嫂俩说着闲话,消磨长日。太子夫人似乎不知道夷姞在前一天招摇过市,直驰荆馆,夷姞也不提此事,两人尽自谈着家常。
到太阳偏西晒上墙,太子丹回来了。他的兴致似乎也很好,满脸含笑,亲切地询问夷姞的起居。然后,他又说了他这一天的行踪——整天与荆轲在一起,他们选定了人去画督亢的地图,也考验了秦舞阳的勇气,又去看徐夫人铸匕首,一切都很好,一切都符合理想。
这表示荆轲入秦的准备工作,已到了最后一步了“那么,”内心异常关切的夷姞,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荆先生快动身了吧?”
“还早!”太子丹答道:“天要热了,路上不好走。而且,赢政这几年骄狂了,未到伏日,便要歇夏,不见使臣。”这一说,至早得要到新凉天气才会动身。夷姑把心放宽了。
“太子!”宫女来报:“舍人禀告:荆先生陪着徐夫人到了。已引入密室接待。”
“喔。”太子丹转身向太子夫人问道:“你踉妹妹说过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