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乱扯。如果小爷叔当了上海道,就有人会乱扯。小爷叔是做生意发的财,偏偏有人说他是做官发的财;而偏偏上海道又是有名的肥缺,你说,对敲竹杠的‘都老爷’,如果应酬得不到,硬说小爷叔的钱是做贪官来的,那一下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这一说,吓出古应春一身冷汗;如果胡雪岩当了上海道,真的说不定会替他惹来抄家之祸。
“应春,你听听。”胡雪岩说:“这就是为啥我要请教七姐的道理。”
小爷叔,你不要替我戴高帽子!倒是有句话,我——”七姑奶奶突然顿住,停了一会才说:“慢慢再谈吧!”说完,转身走了。
胡雪岩并不曾留意于她那欲言又止的态度,重拾话题说道:“对邵小村,敷衍我不肯;要攻掉他,大可不必,那末,应春,你说,如何是好?”
“当然只有不即不离。”
“也就是一切照常?”
“是的。”
“那好。我们回头再来谈湘阴来了以后的做法。”胡雪岩说“我想湘阴来我可以对怡和下杀手了。”
怡和是指英商怡和洋行。这家洋行的在华贸易,发展得很快;跟胡雪岩的关系是亦友亦敌。胡雪岩为左宗棠采办军需,特别是西洋新式的军火,颇得力于怡和的供应;但在从事丝的出口方面,怡和是胡雪岩的第一劲敌。
本来胡雪岩做丝生意“动洋庄”是以怡和为对象。但怡和认为通过胡雪岩来买丝,价格上太吃亏,不如自己派人下乡收购,出价比胡雪岩高,养蚕人家自然乐意卖出,而在怡和,仍旧比向胡雪岩买丝来得划算。换句话说,养蚕人家跟怡和直接交易,彼此分享了胡雪岩的中间利益。不过,这一点胡雪岩倒不大在乎,因为他讲究公平交易,而且口头上常挂一句话:“有饭大家吃”养蚕人家的新丝能买得好价钱,于他有益无损——青黄不接,或者急景凋年辰光放出去的帐,能够顺利收回,岂非一件好事。
只是眼前有一样情况,非速谋对策不可,光绪五年怡和洋行在苏州河边,设了一家缫丝厂;今年——光绪七年,有个湖州人黄佐卿也开了一家,字号名为公和永:还有一家公平缫丝厂,由英商公平洋行投资,亦在密锣紧鼓地筹备之中。
怡和与公和永这两家缫丝厂,都还没有开工,主要的原因是,反对的人太多。一部机器抵得上三十个人,换句话说,机器开工一日的产量,用人工要一个月。这一来,浙北农村中,多少丝户的生计,有断绝之虞。因此丝业公所发起抵制,实际上是胡雪岩发起抵制。丝业公所的管事,都惟他马首是瞻的。
但这三家新式缫丝厂,势成骑虑,尤其是怡和、公平两家;倘或不办新式缫丝厂,他们在欧州的客户,都会转向日本去买高品质的丝。
因为如此,三家新式缫丝厂,居然联成一起,共同聘请意大利人麦登斯为总工程师,指导三厂的技师,操作购自意大利或法国的机器;同时派人下乡,预付价款,买明年的新丝。这一下,可以说与胡雪岩发起的抵制,进入短兵相接的局面了。
胡雪岩手下的谋士,对这件事分成两派,大多数赞成抵制;少部分主张顺应潮流,古应春就曾很剀切地劝过他。“小爷叔,如今不是天朝大国的日子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狠也不能不看看潮流。机器缫丝,不断不毛,雪白发亮,跟发黄的土丝摆在一起看,真象大小姐跟烧火丫头站在一起,不能比了。这是没法子的事,当年英国发明蒸汽机,还不是多少人反对,可是到后来呢?”
“你说的道理不错,不过乡下那许多丝户,手里没有‘生活’做,叫他们吃什么?”胡雪岩说:“我尽我的心,能保护住他们一天,我尽一天的心。真的潮流冲得他们立脚不住,我良心上也过得去了。”
这不是讲良心的事!古应春心里在想,如果真的能将三厂打倒,关门拍卖机器,那时不妨找几个人合伙接手,捡个现成的大便宜。当然,胡雪岩如果愿意,让他占大股,不过此时还不宜说破。
于是古应春一变而为很热心地策划抵制的步骤,最紧要的一着是,控制原料,胡雪岩以同的样价钱买丝,凭过去的关系,当然比工厂有利。无奈怡和、公平两厂,财力雄厚,后又提高收购价格;胡雪岩一看情势不妙,灵机一动,大早出货;及至怡和、公平两行高价购入,行情转平,胡雪岩抢先补进,一出一进很赚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