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是。”周氏便泪落如雨,道:“亲母,你子死还有子相傍,我女亡并无子相依,难道不疼他,不要留他?”说了便往里跑,取出一把钉棺的钉,往地下一丢,道:“你看,你看,此物他都已打点了,还也止得住么?”其姑亦流泪而去。到第五日,家中见不听劝慰,也便听他。他取汤淋浴,穿了麻衣,从容走到堂上见舅姑,便拜了四拜道:“媳妇不孝,从此不复能事舅姑了。”公姑听了,不胜悲痛。他公姑又含泪道:“你祖姑当日十九岁,也死了丈夫,也不曾有子,苦守到今,八十多岁,现在旌表。这也是个寡居样子,是你眼里亲见的,你若学得他,也可令我家门增光,丈夫争气,何必一死?”烈妇道:“人各有幸有不幸,今公姑都老,媳妇年少,岁月迢遥,事变难料,媳妇何敢望祖姑?一死决矣。”正是:九原无起日,一死有贞心。
众亲戚闻他光景,也都来看他,也有慰谕他的,也有劝勉他的,他一一应接,极其款曲。到晚间拿饭与他母亲,他也随分吃些。这些家中人,也便私下议论道:“他原道郎吃我吃,怎如今又吃了,莫不有些回心转意么?”一个趁口叹的道:“便是前两日做着死衣服甚是急,今日倒懈懈的,衾褥之类还不完,一定有不死光景了。”又一个道:“死是那一个不怕的,只是一时间高兴说了嘴,若他细想一想,割杀头痛,吊杀喉痛,就是拿这刀与索子也手软,你看他再过三头五日,便不题起死了。巴到三年,又好与公姑、叔婶寻闹头,说家中容不得,吃用没有,好想丈夫了。你看如今一千个寡妇里边,有几个守,有几个死。”只见到晚来他自携了灯,与母亲上楼,家中人都已熟睡,烈妇起来,悄悄穿了入殓的衣服,将善世平日系腰的线绦,轻轻绾在床上,自缢。正是:赤绳恩谊绾,一缕生死轻。
此时咽喉间气不达,拥起来吼吼作声。他母亲已是听得,他想道:这人是不肯生了,却推做不听得,把被来狠狠的嚼。倒是他婆婆在间壁房中听了忙叫:“亲母!”这里只做睡着。他便急披衣赶来,叫丫鬟点火时,急卒点不着,房门又闭着。亏得黑影子,被一条小凳绊了一绊,便拿起来两下,撞开了门,随着声儿听去,正在床中,摸去却与烈妇身子撞着道:“儿,再三劝你,定要如此短见。”急劝解不得绳子,忙把他身子抱起,身子不坠下,绳子也便松些。须臾灯来,解的解,扶的扶,身子已是软了,忙放在床上。灌汤度气,他母亲才来。众人道:“有你这老人家,怎同房也不听得?”停了半日,渐渐脸色稍红,气稍舒,早已苏了,张眼把众人一看,蹙着眉头道:“我毕竟死的,只落得又苦得一番。”大家乱了半夜,已是十四日。到了早晨,烈妇睡在床中,家中众亲戚都来劝他,你长我短,说了半日。他母亲道:“她身子极是困倦,不要烦了他,众人渐渐出来。烈妇便把被蒙住一个头,只做睡着。到午间,烈妇看房中无人,忙起来把一件衣服卷一卷,放在被中,恰似蒙头睡的一般。自己却寻了一条绳,向床后无人处自缢死了。正是:同袕有深盟,不易更。
心随夫共死,名逐世俱生。
磨笄应同烈,颓城自并贞。
愧无金玉管,拂纸写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