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山黛。只得上前相见。冷绛雪深深敛衽而拜道:“村农小女,性好文墨,奈山野孤陋,苦无明师,故狂言招致,意在真正诗翁,怎敢劳重名贵人。”陶进士与柳孝廉同口说道:“久闻冷姑大才,自愧章句腐儒,不敢轻易造次。今因宋先生诗高天下,故相陪而来,得睹仙姿,实为侥幸。”宋信见冷绛雪出言吐语,伶牙利齿,先有三人惧怯,不敢多言,只喏喏而已。拜罢,分宾主东西列坐。郑秀才遂命取两张书案,宋信与冷绛雪面前各设一张,上列文房四宝。郑秀才就说道:“既蒙宋老先生降临,诚为奇遇,自然要留题了;舍甥女殷殷求教,未免也要献丑。但不知是如何命题?”宋信道:“酒后非作诗之时。今既已来过,主人相识,便不妨重过。容改一日早来,或长篇,或古风,或近体,或绝句,或排律,或歌行,率性作他几首,以见一日之长,何如?”冷绛雪道:“斗酒百篇,太白高风千古,怎么说酒后非作诗之时?”宋信道:“酒后做是做得,只怕终有些潦草,不如清醒自醒,细细做来,有些滋味。”冷绛雪道:“子建七步成诗,千秋佳话。那有改期姑待之理?”郑秀才道:“甥女,不是这等说。想是宋先生见我村庄人家,未必知音,故不肯轻作。且请宋先生先出一题,待你做一首请教过,若有可观,或者抛砖引玉也不可知。”陶、柳二人齐说道:“这个有理。”冷绛雪道:“既是二位大人以为可,请宋老诗翁赐题。”宋信暗想道:“看这女子光景,又像是一个磨牙的了。若即景题情,他在家拈弄惯了,必能成篇;莫若寻个咏物难题;难他一难也好。”忽抬头见天上有人家放的风筝,因用手指着道:“就是他罢,限七言近体一首。”
冷绛雪看见是风筝,因想道:“细看此人,必非才子。莫若借此题讥诮他几句,看他知也不知。”因磨墨抒毫,题诗一首,就如做现成的一般。没半盏茶时早已写完,叫郑秀才送与三人看。三人见其敏捷,先已惊倒,再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风筝咏
巧将禽鸟作容仪,哄骗愚人与小儿。
蔑片作胎轻且薄,游花涂面假为奇。
风吹天上空摇摆,线缚人间没转移。
莫笑脚跟无实际,眼前落得燥虚脾。
陶进士与柳孝廉看见字字俱从风筝打觑到宋信身上,大有游戏翰墨之趣,又写得龙蛇飞舞,俱鼓掌称快,道:“好佳作!好佳作!风流香艳,自名才女不为过也。”宋信看见明明讥诮于己,欲要认真,又怕装村;欲要忍耐,又怕人笑。急得满面通红,只得向陶、柳二人说道:“诗贵风雅,此油腔也,甚么佳作!”陶、柳二人笑道:“此游戏也。以游戏为风雅,而风雅特甚。宋先生还当刮目。”冷绛雪道:“村女油腔诚所不免,以未就正大方耳。今蒙宋老诗翁以风筝赐教,胸中必有成竹,何不亦赋一律,以定风雅之宗。”宋信见要他也作风筝诗,着了急,道:“风筝小题目,只好考试小儿女,吾辈岂可作此?”郑秀才道:“宋老先生既不屑做此小题,不拘何题,赐作一首,也不枉舍甥女求教之意。”陶、柳二人道:“此论有理,宋先生不必过辞。”宋信没法,只得勉强道:“非是不做,诗贵适情,岂有受人束缚之理?既二位有命,安敢不遵,就以今日之游为题何如?陶、柳答道:“甚妙。”宋信遂展开一幅笺纸,要起草稿。研了墨,拿着一枝笔,刚写道:“春日偕陶先达、柳孝廉城南行游,偶过冷园留饮”一行题目,便提笔沉吟,半晌不成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