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寅与宋信本燥，倒讨了一场没趣而去不题。且说燕白颔与平如衡自闻了山小之名，例终日痴痴呆呆，只是思想。燕白颔忽说：“这山小之事，我终有几分疑心。”平如衡：“兄疑何事？”燕白颔：“小弟终疑宋信之言不确。那有小小女儿，有如此才之理？”平如衡：“据小弟看来，此事一痕不。”燕白颔：“持兄何所据而知其不？”平如衡：“前日对兄不曾说完。小弟曾在汶上县闵祠遇一女，也只一十二岁。题之诗，如金玉。此系小弟目击，难也有甚么疑心？由此看来，则山小之事不虚矣。”燕白颔：“此女曾知其姓名么？”平如衡：“他自署名‘维扬十二岁才女冷绛雪’。看他行径，像个显宦人家宅眷。但在《缙绅》上细查，扬州并无一个姓冷的官宦。不知为何？”燕白颔：“据兄之言，参之宋信所说，则是当今一时而有两才女矣。以弟与兄而论，也算一时两才。但男生而愿为之有室，女生而愿为之有家。任是公卿，任是有才，未有不愿得才兼全而结婚姻者。若苍天有

小之事，说来甚奇，三兄须痛饮而听。”平如衡与燕白颔俱大喜，：“宋兄快士也！小弟辈愿饮。”随叫左右筛起大犀杯，各各送上。

燕白颔：“这山小如今有人家聘了么？”宋信：“小弟京时，一来他年纪尚小，二来山相公也难于说话，三来山小为天所知，等闲无才之人也不敢轻求，所以不曾受聘。”张寅：“这等看起来，若非公侯大臣家弟，万万不能了？”燕白颔：“山小既是才女，定然选才。大臣弟若是无才，岂能动其心？”大家说说笑笑，直饮到酣然，宋信与张寅方才别去。正是：小人颜厚不知羞，一个哈哈便罢休。

燕白颔与平如衡听见说得津津有味，不觉神情起舞，眉宇开张，：“我不信天下有此等才女。且请问，考较的是几首甚么诗？”宋信：“诗值甚么！只亏他一首《五云赋》，约有六七百言，草也不起，下笔立成。内中规颂圣，大有意味，真令人杀。”平如衡：“《五云赋》宋兄记是么？”宋信：“文长，那记得许多。只记得内中警句：‘绮南丽北，彩凤垂蔽天之翼；艳冶下，龙女散漫空之。’又一联：‘不线不针，陰刺乾坤绣；非毫非楮。烟霞绘天地之图。’你好么？”燕白颔叹息：“若非遇兄，几不知天地间有此闺阁之秀！”平如衡：“我辈男，稍有寸长，便夸于人曰才，视此岂不颜厚？”宋信：“天也是此意，说：‘女中且有如此才，岂可以天下之大，无一类才人！’故严督学臣，格外搜求。昨闻得王督学要特荐二兄，也正为山小而起也。”

若是面红兼汗下，尚能算圣贤俦。

大家吃了两杯，燕白颔便开：“山小果为何人？望宋兄见教。”宋信无法，只得直说：“这山小乃当朝山显仁相公之女，名唤山黛，如今想也有十四五岁了，《白燕诗》时年方十岁。生得倩如，轻盈似燕，且不必论，只说他的诗，不独时人中少有，真足令汉唐减，所以当今天十分。”燕白颔：“小小年纪，天为何得知？”宋信：“因天大宴群臣，偶见白燕，诏翰林赋诗。翰林一时应诏不来，天不悦，山相公因献上此诗。圣心览之甚喜，故特特诏见。又面试《天有》三章，援笔立就，龙颜大悦。因赐玉尺一柄，着他量度天下之才；又御书‘弘文才女’四字，其余金帛不论。山相公因盖了一座玉尺楼，将御书横作匾额，供在上面。叫他女儿坐卧其中，拈笔墨。长安诗求文者日填于门。”燕白颔：“宋兄曾面见其人？果是真才么？”宋信：“怎么不见？怎么不真？也曾有人疑他是假，动疏参论。天了敕尚宝少卿周公梦、翰林庶吉士夏之忠，礼主事卜其通，行人穆礼、中书颜贵五臣与他考较。此一举，人人替他提忧，一个小小女，怎当得五个名臣考较！谁知真正才，实系天生，不论男女，不论年纪。这山小接了题目，信笔一挥，无不立就，将五个科甲名公惊得哑无言，笔不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