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燕白颔心心念念,想着阁上美人,要去访问。见平如衡与家人拦阻,遂独自奔出城来。心下暗想道:“我再入他园内去,便恐怕有是非。我只在园外访问,他怎好管我?就是昨日题诗,也只一个童子看见。我今日换了衣服,他也未必认得;就是认得,我也可与他胡赖。”主意定了,遂欣然出了城,向南而走。昨日是一路看花看柳,缓步而行,遂不觉路远;今日无心观景,低着头只是走,心上巴不得一步就到,只觉越走越远。心上急了一会,见走不到。只能转放下心,道:“想昨日之事,妙在他见了我不慌忙避去,此中大有情景。只可惜我那首诗未落得姓名,他就想我,也没处下手。”又想道:“我的诗写在园门外,他居阁中,连诗也未必能见;就是见了,也不知他可识几个字儿。这且由他。如今且去访问他姓名。若是乡宦人家,未曾适人,我先父的门生故吏,朝中尚有许多,说不得去央及几个,与我作媒。若能成就,也不枉我进京一场。”心下是这等胡思乱想,便不知不觉,早已望见花园。
燕白颔虽一时色胆如天,高兴来了,想起昨日受童子骂詈,心下又有几分怯惧,不敢竟走,只一步一步的,慢慢的挨将上来。看见园前无人出入,方放胆走到昨日题诗之处。抬头一看,只见字迹照旧在上,心下想道:“我昨日空费了一番心思,题诗在上,今日美人何处,谁来瞅采?岂非明珠暗投,甚为可惜!还是我自家来赏鉴。”因再抬头一看,忽惊讶道:“我昨日题的诗不是此诗,怎么变了?”又看看,道:“这字也不是我写的了。我昨日写的潦潦草草,这字龙蛇有体,大是怪事。莫非做梦?”呆了半晌,复定定神,看那首诗道:花枝镜里百般妍,终让才人一着光。
天只生人情便了,情长情短有谁怜,燕白颔读完,大惊大喜,道:“这是哪里说起?我昨日明明题的诗,今日为何又换了?莫非美人看见,和韵之作?为何我的原唱却又不见?”又读了一遍,因思道:“看此诗意,明明是和韵答我昨日之意。我的原唱不见,毕竟是他涂去,恐人看见不雅。”因孜孜叹息道:“我那美人呀,我只道你有美如此,谁知你又有才如此,又慧心如此。我想天地生人的精气,生到美人,亦可谓发泄尽矣。”想完,又将诗读了两遍,愈觉有味,道:“我昨日以倾国之色赞他,他就以花妍不如才美赞我。末句‘情长情短’,大有蕴藉。我燕白颔从未遇见一个知心知意的知己。”因朝着壁诗恭恭敬敬作了两个揖,道:“今日蒙美人和诗,这等错爱,深谢知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