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赵六老舐犊丧残生　张知县诛枭成铁案

诗曰：

从来父子是天lun，凶暴何当逆自亲？

为说慈鸟能反哺，应教飞鸟骂伊人。

话说人生极重的是那“孝”字，盖因为父母的，自ru哺三年，直盼到儿子chang大，不知费尽了多少心力。又怕他三病四痛，日夜焦劳。又指望他聪明成qi，时刻注意。抚mo鞠育，无所不至。《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勋劳。yu报之德，昊天罔极。”说到此chu1，就是卧冰、哭竹、扇枕温衾，也难报答万一。况乃锦衣玉食，归之自己，担饥受冻，委之二亲，漫然视若路人，甚而等之仇敌，败坏彝论，灭绝天理，直狗彘之所不为也！

如今且说一段不孝的故事，从前寡见，近世罕闻。正德年间，松江府城有一富民姓严，夫妻两口儿过活。三十岁上无子，求神拜佛，无时无chu1不将此事挂在念tou上。忽一夜，严娘子似梦非梦间，只听得空中有人说dao：“求来子，终没耳；添你丁，减你齿。”严娘子分明听得，次日，即对严公说知，却不解其意。自此以后，严娘子便觉得眉低眼慢，ru胀腹高，有了shenyun。怀胎十月，历尽艰辛，生下一子，眉清目秀。夫妻二人，欢喜倍常。万事多不要jin，只愿他易chang易成。光yin荏苒，又早三年。那时也倒聪明俗俐，zuo爷娘的百依百顺，没一事违拗了他。休说是世上有的物事，他要时定要寻来，便是天上的星，河里的月，也恨不得爬上天捉将下来，钻入河捞将出去。似此情状，不可胜数。又dao是：“bangtou出孝子，箸tou出忤逆。”为是严家夫妻养jiao了这孩儿，到得大来，就便目中无人，天王也似的大了。却是为他有钱财使用，又好结识那一班惨刻狡hua、没天理的衙门中人，多只是奉承过去，那个敢与他一般见识？却又极好樗蒲，搭着一班儿伙伴，多是高手的赌贼。那些人贪他是出钱施主，当面只是甜言mi语，谄笑胁肩，赚他上手。他只dao众人真心喜欢，且十分帮衬，便放开心地，大胆呼卢，把那黄白之物，无算的暗消了去。严公时常苦劝，却终久溺着一个爱字，三言两语，不听时也只索罢了。岂知家私有数，经不得十博九空。似此三年，渐渐凋耗。

严公原是积攒上tou起家的，见了这般情况，未免有些rou痛。一日，有事出外，走过一个赌访，只见数十来个人团聚一chu1，在那里喧嚷。严公望见，走近前来伸tou一看，却是那众人裹着他儿子讨赌钱。他儿子分说不得，你拖我扯，无计可施。严公看了，恐怕伤坏了他，心怀不忍，挨开众人。将shen蔽了孩儿，对众人dao：“所欠钱物，老夫自当赔偿。众弟兄各自请回，明日到家下拜纳便是。”一tou说，一手且扯了儿子，怒愤愤的投家里来。关上了门，采了他儿子tou发，ying着心，zuo势要打，却被他挣扎脱了。严公赶去扯住不放，他掇转shen来，望严公脸上只一拳，打了满天星，昏yun倒了。儿子也自慌张，只得将手扶时，元来打落了两个门牙，liu血满xiong。儿子晓得不好，且望外一溜走了。严公半响方醒，愤恨之极，dao：“我zuo了一世人家，生这样逆子，dang了家私，又几乎害我xing命，禽兽也不如了！还要留他则甚？”一径走到府里来，却值知府升堂，写着一张状子，以打落牙齿为证，告了忤逆。知府谁了状，当日退堂，老儿且自回去。

却有严公儿子平日最爱的相识，一个外郎，叫zuo丘三，是个极狡黠jian诈的。那时见准了这状，急急出衙门，寻见了严公儿子，备说前事。严公儿子着忙，恳求计策解救。丘三故意作难。严公儿子dao：“适带得赌钱三两在此，权为使用，是必打点救我xing命则个。”丘三又故意迟延了半响，dao：“今日晚了，明早府前相会，我自有话对你说。”严公儿子依言，各自散讫。

次旱，俱到府前相会。严公儿子问：“有何妙计？幸急救我！”丘三把手招他到一个幽僻去chu1，说dao：“你来，你来。对你说。”严公儿子便以耳接着丘三的口，等他讲话。只听得踔一响，严公儿子大叫一声，疾忙掩耳，埋怨丘三dao：“我百般求你解救，如何倒咬落我的耳朵？却不恁地与你干休！”丘三冷笑dao：“你耳朵原来却恁地值钱？你家老儿牙齿恁地不值钱？不要慌！如今却真对你说话，你慢些只说如此如此，便自没事。”严公儿子dao：“好计！虽然受些痛苦，却得干净了shen子。”

随后府公开厅，严公儿子带到。知府问dao：“你如何这般不孝，只贪赌傅，怪父教诲，甚而打落了父亲门牙，有何理说？”严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