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张廷秀逃生救父
刀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
饱三餐饭常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
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
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tou看后tou。
话说国朝自洪武爷开基,传至万历爷,乃第十三代天子。
那爷爷圣武神文,英明仁孝,真个朝无幸位,野没遗贤。内中单表江西南昌府进贤县,有一人姓张名权,祖上原是富家,报充了个粮chang。那知就这粮chang役内坏了人家,把房产陆续弄完。传到张权父亲,已是寸土不存,这役子还不能脱。间bi是个徽州小木匠店。张权幼年间终日在那店门首闲看,拿匠人的斧凿学zuo,这也是一时戏耍。不想父母因家dao贫乏,见儿子没甚生理,就送他学成这行生意。后来父母亡过,那徽州木匠也年老归乡,张权便ding着这店。因zuo人诚实,尽有主顾,苦挣了几年,遂娶了个浑家陈氏。夫妻二人将就过日。怎奈里役还不时缠扰。张权与浑家商议,离了故土,搬至苏州阊门外皇华亭侧边开个店儿,自起了个别号,去那白粉墙上写两行大字,dao:“江西张仰亭jing1造坚固小木家火,不误主顾。”
张权自到苏州,生意顺溜,颇颇得过。却又踏肩生下两个儿子。常言dao的好:只愁不养,不愁不chang。不觉已到七八岁上。送在邻家一个义学中读书。大的取名廷秀,小的唤zuo文秀。这学中共有十来个孩子,止他两个教着便会。不上几年,把经书读的希烂。看看廷秀chang成一十三岁,文秀一十二岁,都生得眉目疏秀,人物轩昂。那时先生教他学zuo文字,却就学布局练格,琢句修词。这张权虽是手艺之人,因见二子勤苦读书,也有个向上之念。谁想这年一秋无雨,zuo了个旱荒,寸草不留。大hu人家有米的,却又关仓遏粜。只苦得那些小百姓,若老若幼,饿死无数。官府看不过,开发义仓,赈济百姓。关支的十无三四,白白的与吏胥zuo了人家。又发米于各chu1寺院煮粥救济贫民,却又把米侵匿,一碗粥中不上几颗米粒。还有把糠秕木屑搅和在内,凡吃的俱各呕吐,往往反速其死。上人只dao百姓咸受其惠,那知恁般弊窦,有名无实。正是: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hua如油。
且说张权因逢着荒年,只得把儿子歇了学,也教他学zuo木匠。二子天xing聪明,那消几日,就学会了,且又zuo得jing1细,比积年老匠更胜几分。喜得张权满面添花。只是木匠便会了,zuo下家火摆在门首,绝无人买。不勾几时,将平日积下些小本钱,看看摸尽,连衣服都解当来吃在肚里。张权心下着忙,与浑家陈氏商议,要寻个所在趁工几时,度过荒年,再作区chu1。出去走了几日,无个安shen之地,只得依先在门首磨打家火,眼baba望个主顾来买。
一日,正当午后,只见一人年纪五十以上,穿着一shen细绢衣服,后边小厮跟随,在街上踱将过去。忽抬tou看见张权门首摆列许多家火,zuo得jing1致,就停住脚观看。张权瞧见,便放下手中生活,上前招架dao:“员外要甚家火?里面请看。”那人走上阶tou:问dao:“这些家火都是你自己zuo的么?”张权dao:“尽是小子亲手所造。木料又干又厚,工夫jing1细,比别家不同。
若是作成小子,情愿奉让加一。”那人dao:“我买到不要买,问你可肯到人家zuo些家火么?”张权dao:“这也使得。不知尊府住在何chu1?要zuo甚家火?”那人dao:“我家住在专诸巷内天库前,有名开玉qi铺的王家。要zuo一副嫁妆,木料尽多,只要zuo得坚固、jing1巧。完了嫁妆,还要zuo些卓椅书橱等类。你若肯zuo时,再拣两个好副手同来。”张权正要寻恁般所在,这却不是天赐其便?乃答dao:“多承员外下顾,不知还在几时动手?”
那人dao:“你若有工夫,就是明日zuo起。”张权dao:“既如此,明日小子早到宅上伺候便了。”说罢,那人作别而去。
你dao那人是何等样人物?元来姓王名宪,积祖豪富,家中有几十万家私。传到他手里,却又开起一个玉qi铺儿,愈加饶裕。人见他有钱,都称zuo王员外。那王员外虽然是个富家,zuo人到也谦虚忠厚,乐善好施。只是一件,年过五旬,却没有子嗣。浑家徐氏,单生两个女儿:chang的唤zuo瑞姐,二年前已招赘了个女婿赵昂在家;次女玉姐,年方一十四岁,未有姻事,生得人物聪明,姿容端正。王员外夫妇钟爱犹胜过chang女。那赵昂元是个旧家子弟,王员外与其父是通家好友。因他父母双亡,王员外念是故人之子,就赘入为婿,又与他纳粟入监,指望读书成qi。谁知赵昂一纳了监生,就扩而充之起来,把书本撇开,穿着一tao阔原,终日在街上摇摆,为人且又jian狡险恶。见王员外没有儿子,以为自己是个赘婿,这家私恰像板榜上刊定是他承受,家业再没统移的了。遇着个老婆却又是个不贤慧的班tou,一心只向着老公。见父母喜欢妹子,恐怕也赘个女婿,分了家私,好生妒忌。有《赘婿诗》说得好:入家赘婿一何痴!异zhong如何接本枝?
两口未曾沾孝顺,一心只想霸家私。
愁shen只为防甥舅,念狠兼之妒小姨。
半子虚名空受气,不如安命没孩儿。
话分两tou。且说张权正愁没饭吃,今日揽了这大桩生意,心中好不欢喜!到次日起来,弄了些柴米在家,分付浑家照guan门hu,同了两个儿子,带了斧凿锯子,进了阊门,来到天库前。见个大玉qi铺子,张权约莫是王家了,立住脚正要问人时,只见王员外从里边走将出来。张权即忙上前相见。王员外问dao:“有几个副手在此?”张权dao:“止有两个。”便教儿子过来见了王员外。弟兄两人将家火递与父亲,向前shenshen作揖。王员外还了个半礼,见是两个小厮,便dao:“我因要zuo好生活,故此寻你,怎么教这小厮家来zuo?”张权正要开言,廷秀上前dao:“自古dao:‘后生可畏。’年纪虽小,手段不校且试zuo来看,莫要就轻忽了人。”王员外看见二子人物清秀,且又能言快语,乃问dao:“这两个小厮是你甚人?”张权dao:“是小子的儿子。”王员外dao:“你到生得这两个好儿子!”张权dao:“不敢,只是没饭吃。”王员外dao:“有了恁样儿子,愁甚没饭吃!随我到里边来。”
当下父子三人一齐跟进大厅。王员外唤家人王进开了一间房子,搬出木料,jiao与张权,分付了样式。父子三人量画定了,动起斧锯,手忙脚luan,直zuo到晚。吃了夜饭,又要个灯火,zuo起夜作,半夜方睡。一连zuo了五日,成了几件家火,请王员外来看。王员外逐件仔细一观,连声喝采dao:“果然zuo得jing1巧!”他把家火看了一回,又看张权儿子一回。见他弟兄两个,只顾zuo生活,tou也不抬,不觉chu2动无子之念,嘿然伤感。走入里边,坐在房中一个墙角边,两个眉tou蹙zuo一堆,骨嘟了嘴,口也不开。浑家徐氏看见恁般模样,连问几声,也不答应。急走到外边来,问员外适才与谁惹气。都说才看了新zuo的家火进来,并不曾与甚人惹气。
徐氏问明白了,又走到房里,见丈夫依旧如此闷坐,乃上前dao:“员外,家中吃的尽有,穿的尽有,虽没有万贯家私,也算zuo是个财主。况今年纪五十之外,便日日快活,到八十岁也不上三十年了。着甚要jin,恁般烦恼!”王员外dao:“妈妈,正为后tou日子短了,因此烦恼。你想我辛勤了半世,挣得这些少家私,却不曾生得个儿子,传授与他,接绍香烟。就是有两个女儿,纵养他一百来岁,终是别人家媳妇,与我毫没相干。譬如瑞姐,自与他zuo亲之后,一心只对着丈夫,把你我便撇在脑后,何尝牵挂父母,着些疼热!反不如张木匠是个手艺之人,看他年纪还小我十来年,到生得两个好儿子,一个个眉清目秀,齿白chun红,且又聪明勤谨,父子恩恩爱爱,不教而善。适才完下几件家火,十分jing1巧,便是积年老手段,也zuo他不过。只可惜落在他家,zuo了木匠。若我得了这样一个儿子,就请个先生教他读书,怕不是联科及第,光耀祖宗。”
徐氏见丈夫烦恼,便解weidao:“员外,这也不难!常言dao:着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yin。既张木匠儿子恁般聪明俊秀,何不与他说,承继一个,岂不是无子而有子?”王员外闻言,心中欢喜dao:“妈妈所见极是!但不知他可肯哩?”当夜无话。
到次日饭后,王员外走到厅上。张权上前说dao:“员外,小子今晚要回去看看家里,相求员外借些工钱,买办柴米,安顿了敝房,明日早来。”王员外dao:“这个易chu1!我有句话儿问你。”张权dao:“不知员外有甚分付?”王员外dao:“两位令郎今年几岁?叫甚名字?”张权dao:“大的名廷秀,年十四岁了;小的名文秀,年十二岁了。”王员外dao:“可识字么?”张权dao:“也曾读过几年书。只为读书不起,就住了,字到也识的。”王员外dao:“我yu要承继大令郎为子,zuo个亲家往来,你可肯么?”张权dao:“员外休得取笑!小子乃手艺之人,怎敢仰攀宅上!小儿也没有恁样福分。”王员外dao:“何出此言!贫富那个是骨里带来的?你若肯时,就择个吉日过门。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