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金瞎子是什么时候来到金陵城,出现在“夫子庙”的。
或许,就在他让金陵城的人知道他,知道金瞎子的那一天。
是么?
要是有人问急了,他会说,他没有过去,人会没有过去么?
普天之下的人,那一个没有过去?
尽管是一个瞎子,他的眼里,或许没有未来,却绝不会没有过去,除非他天生的是一个瞎子。
即便是个天生的瞎子,他眼里或许没有过去,但是,他的过去,绝对存在于他的记忆,他的脑海之中。
金瞎子的棚子,就在“夫子庙”后,背临着秦淮河。
六朝金粉,艳说当年,南都烟花,盛传数代,两岸河房,雕榭画槛,绮窗绿障,十里珠帘,灯船之盛,甲于天下。
金瞎子的知昔里,听说有不少是那绮窗绿障,十里珠帘里的风尘红粉。
这一天,晌午还没到,金瞎子的棚子还没有开场,一条条的长板凳已经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乱哄哄的。
只等着金瞎子提着他那把“单弦”出场了。
本来就是,以金瞎子的名气以及魔力,想听他的“单弦”要是等开场再来,别说站的地儿了,恐怕连棚子都进不了。
就在这未开场,座儿已满的当儿,杂在仍不断往里进的客人之中,进来了一个年轻客人。
年轻人没什么稀罕,满座儿客人里,不乏年轻人。
看这个年轻人的穿着打扮,也没什么稀罕,一身洗得泛了白的粗布衣裤。肩上还背了个小包袱,混身上下干干净净的。
干净有什么稀罕?在座的客人里,又那一个是肮肮脏脏,邋邋遢遢的?
可是,这个年轻人总有他稀罕的地方,要不然他那值得一提?
稀罕的是他的模样儿,挺白净,不但挺白净,还挺俊逸,论他的那份俊逸,别说眼前这座棚子的客人里找不出第二个。
就是整个金陵城,甚至于江南一带,再说的大一点儿,就是普天之下,恐怕也算得上少有。
而且,他除了俊逸之外,眉宇间、身上,还有点什么。为什么说那是“什么”?因为那让人说不出来是什么。
说是说不出来,可是感觉得出,只要不是瞎子,任何人都能感觉得出,如果非勉强人说出来那是什么不可,四个字“超拔不凡”应该较为恰当点儿。
他就这么点儿稀罕。
其实,一个年轻人,有这么点儿稀罕就够了,只有这么点儿稀罕,别的都不重要了。
尽管年轻人有这么点儿已经很够了的稀罕,他进了棚子,不但没引入注目,甚至连个人留意他都没有。
本来嘛!这时候、这地方,满座的客人等的只是金瞎子,谁会留意他?
好在,年轻人没在意。
他压根儿也没意思引谁留意!
那么多条板榄都坐满了客人,后来的只有站着的份儿,他能指望谁让个座儿,或者是挤一挤?
他一点儿也没那意思,顺着边儿上往前走,到了头排那根支棚的柱子停住,就站在了那根柱子旁。
要座儿没座儿,站着总还能占个好位子。
就年轻人这么往里走几步,刚站好的工夫,棚子里已经满了,除了那根柱子外,年轻人身周已站满了人,再想往进挤一点都勉强。
也就这么会儿工夫,时候到了!
一刹那之前还乱哄哄的要掀棚子似的,就在这一刹那之后,突然,棚子里静了下来,不只是鸦雀无声,就是落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棚子紧靠里,有座不到半尺高,木板钉的平台,台左有扇门儿,垂着块花布藤儿。
花布帘儿动了,掀了起来,从里头走出个人来,手里提着把“单弦”不用说,那一定是金瞎子。
金瞎子的名气跟魔力都够大的,可要是冲他的名气跟魔力跑到这“夫子庙”后,秦淮河旁看他的人,那不免会令人大失祈望。
瘦削的身材,不算高,也不算矮,一身月白大褂儿,人倒挺白净,白得几乎苍白,瘦脸上的皮包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