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甥儿这位师父,学究天人,胸罗万有…”
“那么,你一定也很渊博?”
“纪宝日对名师,不敢自弃。”
“读了什么书?”
“经史传疏无不读,诸子名家,无所不诵…”
“小孩子好大的口气。”
纪宝不但会讲话,而且讲话的胆气极好,当然他是相当夸大。
不单是口气夸大,而且神色之间显然十分骄傲。
这使杨吉庭看着心上多少有点不服气,底下便来一阵问难,考窍,辩论…
吉庭自命穷经皓首学富五车,绝想不到今天面对这三尺童子闹个手忙脚乱。
宝三爷刚刚放下书本,自然经史烂熟。
吉庭二十年来案牍劳形未免稍有荒疏,何况口头本来笨拙,偏碰着宝三爷绝顶辩才,吐词微妙口若悬河。
半晌工夫,杨大人弄得面红耳赤尴尬万分。
吹花和眉姑却听得惊喜欲绝目瞪口呆,结果做舅舅的甘拜下风。
他笑起来看着吹花说:“大妹,难怪你爱惜他,这孩子的确不错,我那三个孩子全不如他。”
吹花笑道:“可是君家棠棣交辉,一门金马玉堂‘三’学士…”
吉庭摆手道:“科名算什么?纪宝要让他应考,鼎甲可期。怎么样?孩子,有兴趣吗?”
他凝视着三爷。
三爷摇头笑道:“甥儿志在山川河岳,不耐袍笏簪缨…”
吉庭道:“我知道你性喜游侠,你记得马援戒兄子那篇文章么?”
“马援何足论哉?遨游二帝二三其德,他不过是一个极有心机的热衷富贵滑头说客罢了呢!”
“你何敢轻议古人?请教行侠如何?”
“公而忘私,急人之急,除恶务尽,为善最乐。”
“听说你跟四阿哥很亲近,他算不算一个侠客呢?”
“性相近习相远,一味钩心斗角争霸图王,自私自利自然不行,但是有些地方也还可取的。
像那天偷掣唐治佩刀,刺死横行闹市的张府家钱有为,大快人心可谓侠义行为…”
“那天你看见他干的?”
“那怎么瞒得过我呢。大舅舅你听谁讲的呀?是不是三杰,萧何韩信张良…”
“你这孩子真不得了,怎么认识他们?”
“谁要在衙门打官司,谁都要勾结三杰,我认为做官也只好或明或昧,你说三杰坏么?
很坏,然而您舅舅假使身边没有三杰的话,我相信必然有许多事搞不通。”
“我这人根本就不会做官,过去当几任知县,差不多一切都靠你燕黛姨姨,讲起来实在很惭愧…”
“方超、钱有为两桩命案,要是燕姨姨还在舅舅的幕后的话,我想决不会因循时日久悬不决。
其实这两案并没有多大为难,方超既然证实因病而死,张维自然应予开释,刺杀钱有为凶手已有着落,唐治大可交保候传。
四阿哥仗义杀人其心可谅,事该为之掩饰弥缝。
义勇侯自承惩治家奴至死,罪应据情出奏恳请圣恩,这案可不都交代出去了?
刑官讲究的不外合理,合情,合法,法宁宽勿猛,刑宁轻勿滥。
欺世盗名枉法自安,固然不可,然而评察为明,狐疑寡断,无辜在狱动逾年岁,岂不是过犹不及?…”
这几句话又把吉庭说个满面通红。
他笑了笑道:“看起来我这刑部尚书大可以让你做了,讲得很有点条理咧。”
“舅舅讲的虽是笑话,但外婆耄耋高龄倚闾望子,甥儿不敢动问,舅舅你是不是有意告养呢?”
“刚才我们谈过这回事,你妈答应我代向皇上陈情…”
“四阿哥早晚登基,舅舅官声极好,到他手上恐怕就不容说话了,他为人精明强干,雄鸷过人决不能像当今老佛爷这般宽厚仁爱…”
吉庭蓦地伸出一个手指头指住三爷。
他说道:“你,孩子…我万想不到一个十一岁的童子竟然见解这么高深,舅舅领教啦!
告诉你,我杨家累世布衣寒儒淡泊自甘,我那百花洲家里有一座读书楼叫天风楼,祖父闭门课子足不出户,数十年如一日。祖父逝世,我父庐墓十年,终身芒鞋竹笠不慕功名富贵,我吉庭…”
话讲到这儿声音有点凄惨。
吹花立刻举起酒杯打岔说:“大哥,不谈这些事,乞养事包在我身上啦。纪宝,起来敬大舅舅三杯,我陪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