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来,怀着一份悔疚的心情拖着蹒跚的步子,缓缓地出林而去。
春天,本来是郊游佳日,但天公偏不作美,连日苦雨,弄得金陵城中满街泥泞,行人裹足,任谁也提不起郊游的兴趣。
天空中布满了灰色的云层,低压压地,迫得人气也透不过来,蒙蒙的雨丝,不饶人地从云雾中洒了下来,浸湿了暴露在地面上的一切。
玄武湖虽是游览胜地,这时游人也聊聊可数。
湖滨的一株大树下面,孤伶伶的站着一个灰衣少年,伴着他的惟有他那孤伶伶地水中的倒影。
他呆呆地注视着平静的湖水,似在向澄碧的湖水,倾诉他那繁复的心情,希望能在湖水的默默无言中,取得同情和谅解。
这正是他几月来所梦寐求之的东西。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这使得人们能看清楚他的容颜,他不就是古沛吗?
数日不见,他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
愧疚的心情,好像是一块千斤的大石,重而紧地压住他的心田,这教他怎能不落得这般模样呢?
古沛俯身拾取了一片石子,随手掷出那石子,落在湖里,平静的湖水上突然呈现了一片涟漪。
波纹迅速地扩大,终于在岸边的草丛中消逝无踪。
他心中似有所悟,一直繁锁着的双眉,渐渐舒展,面上也开始有了一点笑容,但那丝笑容犹如昙花一现,顿时,又消失了。
原来他心底又涌上了忧郁,他喃喃自语道:“聂燕玲…聂燕玲…你会原谅我吗?我是不得已啊!”聂燕玲的面容倏又在他的身前出现,含着泪,指着他,悲愤地道:“我恨你一辈子!我永远也不能饶恕你!”
他闭目,塞耳,他不愿意也不敢看到这张面容,更不愿意也更不敢听到这声音,但一切努力终归于惘然。
聂燕玲的面容早就深深地在他脑海中刻下了痕迹,而那悲愤的声音也仍是不断冲击着他的耳鼓,于是,他感到绝望了…
蓦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年轻人,何事烦恼?”
随着语音的响起,聂燕玲的音容,倏地消逝得无影无踪。
古沛茫然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须眉皆白的鸠面老者,正含笑地看着自己。
一线希望突然从古沛心中升起,他暗自忖道:
“这位老人家年纪恁大,人生经验一定也很丰富,或许他能够帮助我,解决我的问题呢。”
于是他羞怯地问道:“老伯伯,良心上的负疚能够消除吗?”
鸠面老者不料他竟然会提出这么艰深的问题,不觉呆了一下,考虑了良久,然后摇首答道:“不能够。”
古沛又感到失望了,他颓然地垂下头。
鸠面老者看着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甚是不忍,但又自知无法为他解脱痛苦,只得无可奈何地劝解道:“年轻人,放开点吧!”
希望之火又在古沛胸中升起,暗道:
“这老人家虽不能解决我的问题,但他那丰富的人生经验,或许能为我解除部分困扰也说不定。”
他沉吟了一下,抬起头畏缩地道:“老伯伯,你杀过人没有?”
鸠面老者不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仍毫不犹豫地应声答道:“杀过,当然杀过,而且杀过很多哩!”
古沛面上突现喜色,希冀地道:“你杀人之后,心中有过感触没有?”
鸠面老者见问,俯首寻思,往事由模糊而清晰,终而历历如绘,一幕一幕地再度在他心头展现。
自觉所杀之人,虽大有取死之道,但冤枉死在自己手下的,也不能说没有,于是一种愧疚的心情,不觉油然而生。
两人默默对立了半晌,鸠面老者突强作豪放的样子,苦笑道:“年轻人!走!今朝有酒今朝醉,与你同消万古愁。”
说完,伸手拉着古沛的右臂,古沛竟如失魂落魄般,毫无反抗地茫然随着鸠面老者行去。
夜,不知何时已经降临,钟楼上忽然传来两下“嘟、嘟”的棒子声音,原来已是二更时分了。
秦淮河畔仍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丝竹并奏,笙乐时间,繁嚣若市,而湖中也是船影处处,灯光点点,想是游人还未尽散。
这时,湖边的一家酒楼上,正有两个一老一少的人,夹杂在众酒客之中,那正是鸠面老者和古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