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长衣汉子,提着四盏灯笼,静静地等在台阶两边,似乎在等候着为车中的贵宾引路。
假如这世上真有所谓快活如仙的人,那便是现在带着五分酒意,躺在书房中这张牙床上,手里摩挲着一颗罕见的夜明珠,眼中欣赏着两幅唐寅的字画,床头桌上还摆着一桌酒肴的五手怪医向必然了!
他还没有见过这儿的那位尚公子。
而这一点,正使他虽然还没有见到这位尚公子,却已对这位尚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主人不在家,而能将客人招呼得如此周到,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首先,他姓向的就办不到。
他每次出门,都将卧室和药柜上加锁,而只为那两名看家的童子留下一份仅够果腹的干粮。
如果有客人来,别说招待了,连喝口茶,恐怕都成问题。
其实,就是他在家里,他也很少招待客人。
去到他那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有求于他;他肯点个头,就已经够对方感激的了。他为什么还要劳神招待?
刚才,他下车之后,洗脸、喝茶、敬烟,种种待客之礼,无微不至。这些,本来就已经够他满意的了。
想不到接着摆上来的酒席竟是那样丰盛。
更想不到连这两幅价值连城的字画,也替他送来书房中。
不过,他虽然佩服这位尚公子,却并无感激之意。
因为,细细地想起来,他对今晚这番招待,实在可说受之无愧。
当今之世,只有一个五手怪医。
谁是五手怪医,谁都会受到这份礼遇,谁都应该受到这份礼遇!
五手怪医摸摸颏下那几根依稀可数的山羊胡子,笑了。
因为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已经忘记当初怎么选上这个行业的。这个行业真绝!打油沽油、上押店、卖寿板,没有一样买卖不可以讨价还价,但你可曾见人跟医生或药店讲过价钱?
少开一张方子,对一名医生来说并不算什么;然而,病家却永远不能少吃一帖药。
他真没有想到干医生这一行业,会有这么多说不尽的好处。
这一夜,五手怪医睡得特别香甜。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房门就给轻轻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徐娘半老,丰韵犹存的中年妇人。
妇人手上托着一只精致的木盘,盘中放着各式各样精美的早点。
五手怪医缓缓欠起身子,打了个呵欠,问道:“这位阿嫂,请问你们公子,昨晚有没有从樊城赶回来?”
那妇人掩口吃吃而笑,没有答话。
五手怪医怔了怔,道:“这位大嫂何事见笑?”
那妇人低下头去笑道:“笑你老鬼的做工!”
五手怪医又怔了一下道:“怎么说?笑我”他眼光一直,没有能够再说下去。
因为他突然认出面前这妇人原来就是麻金莲阴小小。
麻金莲此刻的面孔一定红得很厉害,但从表面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五手怪医轻轻咳了一声,本来想说:“你涂得太多了,像这样下去,本可以用三年的分量,只怕不到一年半,就要被你用光了。”
但他话到喉头,又咽回去了。
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他五手怪医向必然岂非白活了五十七岁?
麻金莲眼角一飞,道:“另外的那两瓶,你什么时候动手调制?”
五手怪医忙道:“今天就动手,等等我要进城一趟,还差两味药,需要配齐。你们公子还没有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