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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展雄凝视江面,若有所思,突然手指大江道:“表弟,你看这江面上东行西往,一共多少船只?”
胡宜秋用手数了数,但见舟帆点点,哪能数清?于是说道:“无数。”
廖展雄却道:“两只。”
胡宜秋疑道:“两只?”
廖展雄笑道:“不错,两只!一只是‘名’,一只是‘利’。这许多船只中,无非是携眷上任的,承办公务的,经商谋财的,打鱼糊口的,凡此种种,都脱不了‘名利’二字。是以那大肚弥勒佛笑对江面,寓意颇深呢。”
胡宜秋道:“有没有抛却名利的呢?”
廖展雄道:“抛却名利是很难得的,如刚才说的那些菩萨、罗汉,也未能尽抛名利。”
胡宜秋道:“那些菩萨、罗汉,在西方极乐世界里,修真养性,与天同寿,要名利何益?表哥之说恐未确也。”
廖展雄道:“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表弟有没有听说过?”
胡宜秋道:“小弟身在佛院数年,哪能没有听说过?”
廖展雄道:“那唐玄奘去西天取经,历尽千辛万苦一十四年,方至西天灵山雷音寺参见佛祖如来。佛祖命阿傩、迦叶带唐玄奘到珍楼宝阁,去领取真经。阿傩引唐玄奘至楼下,看遍经名之后,便向唐玄奘索要礼物。唐玄奘一听,忙道:‘弟子不曾备得。’阿傩、迦叶笑道:‘好、好、好!到这边来接经。’唐玄奘接了经卷,返向东土,行至途中,发现哪里是什么真经,全是白纸,并无半点字迹!”
胡宜秋道:“这阿傩、迦叶实是可恶!唐玄奘为何不回禀佛祖?”
廖展雄道:“唐玄奘回至雷音寺,禀告佛祖,佛祖听罢笑道:‘此事已知。只因经不可轻传,不可轻取。往日比丘给人诵经一遍,讨得三斗三升米粒黄金,我还嫌他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佛祖数落了一番,又叫阿傩、迦叶快将有字真经,拾几卷与他。阿傩、迦叶复领唐玄奘来到珍楼宝阁,仍问道:‘可有什么礼物?’唐玄奘无奈,只得取出当年唐太宗亲手所赐的紫金钵盂,双手交上。阿傩接了微微而笑,迦叶进阁拣经取卷,唐玄奘这才得到真经。”
廖展雄叹了一口气,道:“你说佛祖、阿傩、迦叶哪里在传授真经,简直是在出卖真经!经传东土则有名,收取财物则有利,岂脱‘名利’二字哉?”
胡宜秋道:“如此说来,抛却名利普天之下竟无一人?”
廖展雄道:“有,但极少,像戚继光那样的人便是。听说他在福州与倭寇交战,他的儿子临敌胆怯反顾,按军法给他推出辕门斩首了。子犯法且行刑,视名利可知。”
胡宜秋道:“听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廖展雄笑道:“言过了,言过了。难得表弟勤问好学。‘学问学问,学而且问。人生在世,好学勤问,与己有益,与人无害,何乐而不为之?’这是恩师常说的话。我闲暇思索,觉得言虽简易,却富哲理。”
胡宜秋道:“令师所说,与孔夫子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音、义:悦)乎,实是融会贯通,可谓至圣之言。”
夜色将届,胡宜秋手扶轩窗,远眺大江,在那儿出神。廖展雄道:“表弟,游人渐散,天不早了,我们回客店吧。”
胡宜秋“嗯”了一下,并无行动;廖展雄又叫了两声,胡宜秋又“嗯”了两下,兀自凝思。
廖展雄大笑道:“表弟给这绝妙江景迷住了。”
胡宜秋忽道:“你说什么?”
廖展雄道:“我说时候已是不早了,可以回去了。你在想什么?”
胡宜秋笑了,说道:“适才上振风塔时,我见后面有一人,好生面熟,眼下再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是以沉思。”
廖展雄道:“表弟许是看花了眼。你也没到过安庆,哪来的熟人?”
胡宜秋道:“不过我总感到事情古怪,他见了我便低下头去。”
廖展雄道:“什么样人,多大年纪了?”
胡宜秋道:“年约三十,瘦长身材,衣着华丽,一对绿豆眼,两划八字眉,就那两划八字眉我却不能忘记,可在哪儿见过呢?”
廖展雄道:“我们回客店慢慢再想吧。”
廖、胡二人出了迎江寺,转回迎江楼,已是饥肠咕噜,便唤店伙弄些酒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