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化泥化土,化雾化烟,伴着森林里氤氲的晓风,伴着山间溪流中的月影,走向无极之路的永远。
列车在黑夜里向前行进,上铺的铺位和列车的车顶只有咫尺的距离,空调的气流盘旋下来,锋利而冰冷,正一点点地把彭赛赛的血流降温、凝固。
彭赛赛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但她做不到。眼前不停地变幻着许多人的影子,有熟悉的,也有疏远的,有相互亲近的,也有彼此憎恶的。
…彭赛赛听见母亲的哭声了。也许早在几天前,母亲就有了某种不祥的预兆,那一晚,母女俩已经关了灯躺在了床上,母亲突然说:“赛赛,妈老了,没什么指望了,就盼你没灾没病,高高兴兴的。”
又说:“你父亲那辈人兄弟三个,两位大伯家都生了儿子,惟有我生的是女儿。所以我给你起名叫赛赛,就是想跟他们赌口气,常香玉的《花木兰》唱得多好哇,嗯,…”母亲说着,竟然哼起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唱段。
…关自云向她走了来,还是那副自信得近乎自大的模样,关自云说:“赛赛,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你从小就是一个彻底的理想主义者,爱一个人会爱到骨子里去,爱一个人会爱到没有了自己。”
是的,这是关自云常常对彭赛赛说的话,让彭赛赛常常分不清这话是褒是贬。彭赛赛还记得关自云这么说过:“像你这么全心全意地去爱一个人本该是天下最美好的事,但有时候也是最可怕的事。一旦爱,就要化到男人的心里、血里、身体里,太极致了。你是搞医的,想想看,一个人的心里血里身体里要是长出的别的东西来,那是什么?不是血栓就是癌瘤。你硬是要长进去,人家当然会拼死地排斥,要是真长进去了就更惨,结果不是被手术切除,就是一块等死。”
此刻,彭赛赛觉得自己真像是一块癌肿,被切割了下来,动手切割的人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想起表梅竹马的小伙伴柳四搏。
“柳四儿,你灰心吗?”
“很灰心哪!”
“那怎么还是一个劲地笑?”
“不笑怎么办?人生在世,总得乐呵呵地活下去呀。”
“你不觉得这么活着不够真实吗?”
“怎么不真实?你想想,我要是不乐呵呵的活着,蛋蛋怎么办?我妈怎么办?”
彭赛赛一阵感动,她想的全是自己,柳四搏想的却是亲人们。和柳四搏相比,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还有火星蟑螂,那近乎魔幻近乎荒诞的一夜情到底算不算爱?
火星蟑螂说过,如果有一天你的生活真的出了问题,希望你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我。可她最后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竟连个的招呼都没和他打过。
彭赛赛几乎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却惟独没想秦羽。
恍惚间又做起有关小白鼠的梦,那些小白鼠被关在密封的玻璃容器中,左突右撞,筋疲力尽,终于窒息而死。
接着,她看见自己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躺在一张病床上,已经停止了呼吸,护士正要往她的身上盖上白单。母亲扑在了她的身上死活不肯松手,任众人强拉硬拽也拉不走,母亲一脸的仓皇和绝望,无泪的双眼空空洞洞,让人看了,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彭赛赛惊叫了一声翻身坐起,咚地一声,头撞上了车顶。
车厢里的人被惊醒,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
还有人找来了列车员,关切地问彭赛赛是不是生了病。
彭赛赛流出了眼泪,讷讷地对大家说:“对不起,我做了一个噩梦。”
天不亮的时候,火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了下来,彭赛赛提着自己那个瘪瘪的手提包下了车,像逃离鬼窟般地奔出了站台。
彭赛赛的出走让方登月的良心受到最大谴责。虽然这半年之中他和彭赛赛闹得昏天黑地,鸡飞狗跳,但就他的本意,绝没有想过要把彭赛赛挤上绝路。如果彭赛赛真的死了,他将一生一世无法摆脱这份内心的阴暗和恐惧。
余立儿同样感到不安,她后悔和彭赛赛说了太多的真话,她觉得彭赛赛的死因里,一定有一条是因为她和小粤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