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了屋，伍生央着上炕，队长没客气，脱了鞋就上。伍生忙说，脱啥么，连鞋上不就行了，你看你。队长嘿嘿笑笑，说那咋成哩。其实伍生知，队长在别人家上炕从不脱鞋，连鞋上炕是队长的风格，这沟里除了支书杨三大，连鞋上炕的就剩队长麻三福了。队长麻三福跟支书是亲家，丫风兰嫁给了支书儿杨小军，杨小军不好使，瘸着，这不碍事，风兰还是喜滋滋嫁给了他，吃香的喝辣的，过得很好。

队长穿了鞋，故意抬脚让伍生望了，然后意味长地笑笑。他不说鞋是谁的，他留给伍生一个悬念。

送走队长，伍生忽然没了兴趣，坐桌前发起呆来。队长那鞋在脑里晃来晃去，伍生觉得熟，甚至还有亲切味，但他不敢确定，他想排除，又排除不了，伍生一下恍惚了。

队长上了炕，从袋里掏烟，经济烟，一包八分哩，给伍生让。队长知伍生不烟，还是让，伍生急了，接过来拿手里，喊着让丫伍小小倒茶。伍小小站在院里，两茫茫的，望着远的天，远的天很蓝，蓝得让人心怕，那么蓝的天下面到底是什么哩，伍小小不知。

伍生赶了五年，还是没赶走，那人顽固得很，钻他脑里本赶不走。

队长麻三福喝着茶，说，都定满了？伍生笑着答，快满了。其实伍生的日都定正月了，再定，只能往二月推。队长听他一说，脸动了一下，说，我屋里啥时唱？伍生忙说，啥时都成，你说个日。每年队长都不急着定日，他的日说不准，要等丫女婿都来了，最好亲家也能来，他才通知伍生。伍生知队长的习惯，所以正月初几那几个日，他是机动的，给队长留着。

月英一犯病，就成神了。手舞足蹈，神话连篇，说她是王母娘娘下凡，要拯救天下受苦百姓。这话很反动，要是让人揭来，就是反革命，幸亏沟里人都知晓她有病，不然早就成反革命了，或者当鬼蛇神打翻了。月英早些年没病，发病是忠字舞那年，着着突然撕发，敞怀，起了大神，中念念有词，说她是王的女儿，观世音的外甥。她发现有人对她不忠，她要替菩萨除害。这一闹把沟里人吓糊涂了，睁大睛望她。还是队长麻三福有经验，一抱抱住她，让人拿绳捆了，回来跟伍生说，她怕是想当神仙想疯了。伍生啥话没说，月英想当神仙的事他只跟队长说过，一到夜里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忽儿说是这个神，忽儿又说是那个神，得伍生也搞不清她到底是人还是神。这事沟里不奇怪，以前就有，队长麻三福的婆娘差就成了神仙，

想着想着，伍生脑里一个人来，一个跟他很近的人，就住在他家对门，从他家院门去，是个小坡，站小坡上就能望见那院的动静。可伍生不敢站，也不敢望，只要一站到小坡上，心就呯呯，由不得自己，要是那个影现，心就像着了火，烧得他脸红。沟里人多杂，要是让别人发现，传闲话，那可害人哩。不望伍生又急，心里空空的，像是啥东西丢了，抓挠得很。伍生一直等那人来，等了五年了，那人就是不来。别人请他时，伍生就会想起那人，难她不要听卷，那她的年咋过，这长的夜咋熬？伍生往往会痴痴想上好一会，直把自己想了，想的茶饭不思了，才地摇摇，想把那人赶去，不让她折磨自己。

工分，每天壮劳力记，伍生怎能收队长的？

队长照旧说不准，他笑着说，还是老规矩，他们一来我给你吭声。伍生忙给队长烟，说，行哩，到时你吭声就行。队长嘿嘿两声，咂了烟，说，不蹲了，你忙，我到沟里转转。说着下炕，伍生给队长拿过鞋，还没过年，队长的新鞋就上脚了。一双圆条绒鞋，一看工就知不是老婆的，也不知又是沟里哪个小媳妇献殷勤。伍生看了一，忙递给队长，脸上堆满笑。队长看了他的心思，说，伍生你这日，又想琢磨我了。队长老这样说伍生，日是他的带病，不是骂人，是亲。伍生忙说哪呀，你看你，借我个胆也不敢。

小年这天，老婆月英犯病了。说来也怪，月英一年到犯病的次数不是太多，人虽然傻着，不能下地也不能家务，但平日都能安安稳稳在屋里待着，不不闹，要不就躺南墙下晒太，舒服得很。伍生有时还嫉妒她哩，说她早早把磨给卸了，成了老太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家里的日不用她心。啥事都撂给他，让他忙里忙外，幸亏会唱卷，要不然还不知这日咋过哩。可一到腊月二十三小年，月英的病准犯，这一天是伍生一年中最担心的日，一大早就准备好绳，还要喊下两个人，怕月英病一犯他拿把不住，得让力壮的压住她，好把绳捆上去，然后丢厢房里，这样伍生的年才能太平，才能安心去沟里人家唱卷。

其实伍生在琢磨队长。队长在沟里有不少相好，都给他送鞋，这事伍生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