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依不饶“我带沈达去,让他看看,要他一个说法。”
儿子当即求情:“妈,你饶了我吧。”
饶什么呢?别这么管他的事,别让他丢脸,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母亲这才作罢,气呼呼进了厨房。沈达怕父亲接着追问,赶紧跟着起身,走进自己房间,把门关了起来。
事情就这么完了吗?当然不是。
当天晚上,苏宗民由其父母带着,上门来到沈达家。不是前来抗议示威追究元凶或者讨个说法,他们带了大袋水果,还有雀巢咖啡什么的,是来慰问伤员沈达,同时表示一家人的歉意。
那时苏宗民的模样绝不逊色于沈达,前额下巴到处贴着橡皮膏涂着红药水,膝盖上还有一条伤口,缝了五针。当天旱冰场的战斗情况,沈达的父母不甚清楚,沈达绝口不对父母提及,自己心里却非常有数,要是正儿八经追究肇事者,首推沈达自己。事情是沈达这方挑起的,人家苏宗民一个人在旱冰场兜圈,自己玩自己的,没招谁惹谁,是沈达藐视连山仔,要人家“嫂嫂”以示羞辱,这才挑起打斗。所以要论道歉,该是沈达上门向人家道歉才对,但是对方却主动、首先上门来了。苏宗民在理,他没必要向父母隐瞒事情起因,所以他父母是知道情况的,清楚他们的连山仔没有错,属被动自卫一方,但是他们却要前来表示歉意,为什么呢?
沈达明白,这是因为父亲沈青川。苏宗民被警察送回家后,他父母一定也跟沈达父母一样使劲追查过打架对方是谁,然后就发现肇事小孩原来是谁谁的儿子,于是两个小孩的打斗就不再是两个小孩之间的事情了。两家人都不是什么市井小户,沈达的父亲是地委副书记,官大,苏宗民的父亲当过县长,刚调到地区工商局当局长,官小一点。苏局长这一方不知道对方是谁也就算了,一旦知道了情况,实不好要求沈副书记这一方上门道歉,也不好不吭不声装聋作哑,等着沈家有何表示,所以他们当晚全家出动,上门示意来了。
这时沈达还明白了另一件事:连山仔苏宗民为什么那么硬,敢跟沈老大对打?与其家庭情况有关。他父亲本是县长,他在县里上学时,一定没谁敢欺负他。他们那地方从行将就木的老汉到刚学话的小儿一张嘴全都“嫂嫂嫂嫂”不分彼此,用不着互相取笑,县长的儿子当然更没有谁敢去招惹。苏宗民转学到地区才几个月,对这边的权力格局还缺乏了解,大家均未成年,大人的那些事似懂非懂。如果苏宗民在学校待了足够时间,知道沈达是个什么人,沈青川又是怎么回事,也许会自觉离得远点,或者靠近过来,那就不必如今天这样老拳相向,牛犊子般头撞脚踢。
苏家三人上门道歉之时,恰好沈达父母和沈达本人都在,两个肇事男孩在父母监护下如此相见,表情不免尴尬,双方家长之间的气氛却显得亲切无比。
沈青川说:“老苏你这是干什么?这么客气。”
他说的是苏宗民母亲手里拎的慰问品。
苏世强说明:“给孩子补点营养吧。我们家宗民不懂事,看把小沈伤成这样了。”
沈青川则呵斥沈达:“你好凶啊,把人家小苏打成这样!”
苏宗民的母亲说:“我们没教育好孩子,王大姐不要见怪。”
沈达的母亲指着沈达说:“他爸爸没少骂他。”
沈达发觉苏宗民跟他父亲苏世强长得特别像,都是小个子、方脸,五官比较紧凑,就是嘴形有点区别。苏宗民嘴角有点倔,这是随其母亲;苏世强则嘴角上弯,笑模笑样,透着一股精明。苏局长进了沈副书记家,一张脸就跟向日葵似的,跟着沈达的父亲打转,说出话来非常得体,又道歉又感谢还加上拉扯,似乎两家人无比近乎。
他打听沈达的出生年份,一听跟苏宗民是同一年,接着就问月份,一听沈达出生在五月,他就说苏宗民该管沈达叫哥哥,苏宗民比沈达小三个月。于是沈青川就这个话题告诫儿子,让他记住大的要爱护小的,不能欺负人家。苏世强跟着立刻吩咐,让苏宗民小的要听大的,今后必须服从领导,就像干部们服从沈副书记领导一样。
沈青川说:“老苏开玩笑。”
苏世强说:“是心里话。还要沈副书记多关心。”
沈达苦着一张脸听家长训话,心里却在发笑,觉得大人们真是好玩。让他直想笑出来的还有苏宗民父母的口音,确实百分之百标准的“嫂嫂”难怪养了苏宗民这个小连山仔,一张嘴四面漏风。那时苏宗民头上脸上花花绿绿像个伤兵,模样非常滑稽,站在父母身旁一声不吭,显得无精打采,不是旱冰场上穷追猛打那副小炮弹状态,但是偷偷的,他会把眼皮抬起来瞪沈达一眼,眼神里明摆的还有不服。
三位客人在沈家坐了一个来小时,自始至终气氛融洽。大家喝茶、说话,除了儿子间的这场战斗,两个老爸还谈了些工作事项,由苏局长请求汇报,沈副书记指示交代。两个老妈则交流家常,苏母问沈家老二、老三另两个儿子的情况,沈母则打听苏宗民妹妹怎样。她们还交流各自剪头发的地方,比较服装价格的高低。两家两个大男孩各自呆立于家长身后,没有说话,偶尔互相瞪上一眼。
客人终于告辞,苏世强很能掌握时间,不显得太匆忙草率,也没有耽搁太久。离开前两位老爸亲切握手,两位老妈也很亲热,彼此你拉我扯。他们也吩咐两个肇事男孩握一握手,表示冰释前嫌。两人有些难为情,在双方父母监督下抓住对方手掌晃了晃,动作比较粗鲁。当晚的道歉外交活动遂告结束。
后来沈达对母亲说:“你们那天都怪怪的。”
母亲问:“哪里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