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张光辉在场,奉沈老大之命,下场围捕苏宗民的小孩里“小六”也是一个。有这么多瓜葛,张县长与苏厂长当然关系不浅,彼此相熟。所以沈达一问,张光辉于饭桌边当场给苏宗民挂了电话,挂通后把手机递给了沈达。
“苏厂长很忙?”沈达跟苏宗民打哈哈“要不要来接见一下?”
苏宗民问沈达在家里吗?沈达顺着他的话,说不错,自己在家里跟朋友聊天,忽然想起“嫂嫂”就打了电话。苏宗民告诉他,他此刻不做早操,是坐在车上,回市区看老妈,刚到半路,一会儿进市区后,他会到沈达家,让沈主任接见。
沈达不禁失望。他告诉苏宗民,刚才是开玩笑,此刻他不在家里,是打上苏厂长的老家来,在连山县县城的一家野味馆。本来想把苏厂长找来叙一叙旧,一起继续探讨拉舍尔毛毯的用途;那天在他父亲葬礼上只说了一半,因为情绪比较激动,没讲完,所以还想找机会再深入探讨。可惜看来对不上,他跑到这里吃“小赛”苏厂长嫂嫂的,已经在路上跑远了。
苏宗民说:“只好另找机会了。”
半个小时后,苏宗民出现在野味馆。
原来接到电话后他立刻掉头赶了回来。连山县城这家野味馆挺有名,他知道,所以电话里都不问一下,直接打进门来。
那时候沈达已经喝了半瓶酒,举止言谈显出醉意。苏宗民指着酒瓶冷笑。
“沈主任管这叫啥?拉舍尔毛毯?”他问。
沈达强调这是酒,茅台,不是毛毯。
“我知道苏厂长什么意思。”沈达说“父亲尸骨未寒,儿子还敢喝酒,找死啊。”
“对,不像话。”苏宗民刺激他“你要是真有种,别在这里逞能。”
“我还是知道你的意思。”沈达回答“你让我回家去喝,对不对?你以为我不敢?”
“你真敢吗?”
沈达称自己没啥不敢的,只不过实在不愿意走人离开。留在老家这里,对付老妈一个女人还容易,回省城要对付的女人可就多了,公司里一个女总、家中一个女婆、外头一个女好,还有一个学钢琴的女儿、一个特别会哭不知哪里搞出来的女娃。这他妈怎么弄?有女人缘真不错,碰多了也真麻烦。
张光辉招呼苏宗民坐下,要服务小姐给他倒酒。沈达当即制止,说人家苏厂长一向不吃请不请吃,哄上桌也不喝酒,别浪费了毛毯。
张光辉说:“是茅台。”
苏宗民让小姐给他矿泉水,他拿矿泉水跟沈达干杯,沈达不干。
“咱们谁是老大?”他问苏宗民“你敢欺负我?”
苏宗民说:“要么就喝,要么就滚,别在这里发酒疯。”
沈达说:“墙倒众人推,他妈的嫂嫂也欺负人。”
苏宗民问:“你到底喝不喝?”
沈达喝,举杯跟苏宗民碰,扬脸一饮而尽。
苏宗民说:“再来。”
小姐过来把沈达的酒杯倒满。苏宗民给自己倒水,毫无顾忌,直接拿矿泉水瓶往酒杯里注。沈达已经晕了,不再计较苏宗民拿的是什么。
他们再喝。喝完了,苏宗民要求再来。张光辉把苏宗民拉到一边,很担心:“苏厂长这是干吗呢?”
苏宗民说:“这家伙欠一醉。”
“这么弄他受得了?”
“是他活该。”
沈达不痛快了,拿汤勺敲碗,禁止他们俩在一旁嘀咕。
“有屁当面放,别搞小动作。”他喝道。
苏宗民没跟他客气,继续灌他酒,桌上那瓶酒全部灌下去,沈达酩酊大醉,身子一滑滚到了酒桌下边。
他们把他弄上苏宗民的越野车。沈达个子大、身子沉,醉得不省人事,除了借醉使横,不会配合动作。苏宗民和张光辉两个人对付不了,特地请了酒馆两个伙计,都是膀阔腰圆的大小伙子。四个人喊着号子,把沈达从地上抬起来,抓着扛着,弄出了野味馆,塞进了越野车后座。
苏宗民吩咐司机赶紧动身。他们从连山县城赶到市里,没在市区停留,立刻驶上国道,连夜往省城赶。那一路一共开了近五个小时,午夜两点左右,越野车驶进省公司的住宅区,沈达家住里边一幢新楼。那时沈达还在大醉中,吐得身上、车上到处都是。
苏宗民按了沈家的门铃。半夜三更,铃声响了许久,沈妻李珍慌慌张张披着衣服跑过来,隔着铁门询问,声音发着抖:“是,是谁?”
“是我,嫂子。”苏宗民和司机把沈达抬进了屋子。李珍看着丈夫瘫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苏宗民帮着把沈达衣服脱了,让李珍打一盆热水稍稍擦洗一下,再把他抬上床去。当晚李珍母女俩睡在主卧里,他们把沈达抬上了他女儿小房间的小床上。
而后苏宗民告辞。李珍看着醉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丈夫,忽然掉下眼泪,问了苏宗民一句:“我该拿他怎么办?”
“对他好点。”苏宗民说“帮他过这个坎儿。”
李珍一声不响。
“听我的,不然就完了。”苏宗民又加了一句。
李珍点了点头。
苏宗民连夜返程。
2
毕业后这十几年里,苏宗民跟沈达走的是两条路。
当年苏宗民回乡工作,到了连山水电厂,该厂还是一片工地。厂区位于大山深处,要在山间峡谷处筑坝,将流经山地的江水拦截,在狭长山谷盆地间形成一座中型水库,同时开凿一条六公里长的穿山隧道,把水引向山另一侧江流下游,利用水流落差发电。这是当年一个重点水电项目,由省里投资,地区具体负责筹建。苏宗民在工地施工组当技术员,那时离电机进厂安装还远得很,干的都是基建活,水电厂的机构建置也还没有形成,由一个筹建办负责协调建设事宜和工地施工。
苏宗民到工地报到的第一天,筹建办一位副主任把他叫去谈话。副主任叫陈兴,工地上的人都管他叫“陈头”他是工地的实际负责人,大约四十出头,还兼着地区水电局副局长。新来的毕业生上岗,领导通常要谈谈话,讲讲大道理,提提要求,这位陈头找苏宗民谈话,却还拉了点家常。
“你父亲是苏世强?”
苏宗民说:“是。”
陈头称见过苏宗民的父亲,当时陈还是个小干部,苏的父亲在台上讲话,远远地看了几眼。他记得苏世强个子不高,中气很足,讲话声音响亮。
“家里情况怎么样?”陈头问。
苏宗民告诉他,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母亲身体不好,病休在家。妹妹今年读高三,明年高考。
“日子还行吧?”
苏宗民摆了些家庭困难。母亲病休,工资很低,他上大学这几年,家里节衣缩食,母亲有病都不敢上医院拿药。现在他出来工作,情况好一点了,但是妹妹明年上大学,也得准备一笔钱。
“有那么困难?”
苏宗民点头,没再多说。陈头笑笑,摆手让苏宗民走。
人家不信。苏宗民的父亲苏世强是个著名人物,在地区副专员任上跳楼自杀。为什么事跳楼?钱,据说拿了人家几十万。没有这种事他干吗跳楼?楼一跳钱就没法找了,但是人民币不会忽然化成烟。这些钱应当还在,可能还藏在苏家的某个床铺下边,够苏世强的遗孀、子女用一辈子。所以苏宗民哭穷,那是装的。
苏宗民很清楚旁人怎么看待他父亲的遗留问题,这个问题他无法解答。他始终只坚持一条:家里很困难,他需要有一份工作,所以到了工地。
陈头安排苏宗民到隧道工地,参与监管施工质量。这项工作与苏宗民在学校里读的专业无关,属专业不对口,但是人家不管那个,工地上需要什么就得干什么,可以一边干一边学。需要苏宗民边干边学的不只是土方、石料、水泥标号之类,更多的还有人情世故。
下工地第一个月,工程队的一个工头来找苏宗民,当时苏宗民在工棚里看图纸,天气比较热,他只穿背心,把工作服挂在门边的铁钉上。工棚里没有其他人,工头给苏宗民递了支烟,苏宗民摇头,说自己不吸烟。那人点点头,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烟。
“有事吗?”苏宗民问。
“没事,你忙。”
工头在工棚里站一会儿,告辞。出门前他指着挂在门边的工作服问:“你的?”
苏宗民点头。
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随手塞进苏宗民工作服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