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洼里特别地响亮。
“嗨!快看,这么冷的天气还穿拖鞋。”高个子叫起来。
威鸡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融好像也喜欢穿拖鞋…”
一阵心事不一的沉默后,一个稚嫩的声音说:“不会真的是吧?”
“傻×啊。”高个子不屑地朝天吐了口唾沫“只要穿拖鞋就是高手,那光脚乞丐就是神啦!”一场激烈无聊的抬杠后,小伙子们哄笑着尾随那个瘦削的背影而去。那种早已遁迹的传奇对他们的吸引力是无尽的。
穿过一条条狭窄破旧的巷子,小伙子们皱着眉头,不时爆出粗口。他们不是被外墙上突现的旧空调油污蹭脏了衣服,就是被低矮窗户上挂着的女人内衣碰着了头,破烂不堪的路面就像危险的地雷阵,冷不防踏上早被踩松的地板砖,污泥脏水溅出老远…
在一栋又黑又矮的砖房下,他们听到一个女人的咆哮声,然后便是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三楼的窗户洞开着,一个胖女人不断地从中摔出东西,嘴里骂骂不休:“拖!拖!拖!老娘叫你拖!一共几个月的房租没交了?滚!穷光蛋!”
哐的一声巨响,一个机箱被扔了下来,金属零件散落一地。堆积在那灰大衣的脚下。他垂头静默着,袖口露出的苍白手指在微微颤抖,黑布雨伞在水洼里打转。雨水覆盖了他的脸,淌进他高竖的衣领内。
远远立着的小伙子们相视一笑,一哄而散。“好可怜的屠龙战士哦…”“他要是融,我就是上善大师啦!”
在他躬下腰去抚摸变形的机箱时,雨停了。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一块蔚蓝的八角形天空,天空里有一张精致的女人的脸:她的鼻尖小巧微翘,从仰望的角度更显顽皮不羁。她的脸红通通的,显然在寒风中伫立已久。
“你是?”他迟疑地问。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我是骆驼呀…”
“你怎么是…”他咽下了后半句话,不好意思地笑笑,脸上浮出那种不可思议却又容易理解的羞赧。在程序员的世界,遇见异性就像在Beta程序中发现彩蛋一样稀奇,更何况是这样一位旷世奇才。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幢房子,目光垂落在他的肩上,鼻子涩涩的,目光里长满了毛刺:这就是传奇的屠龙战士的归处吗?
融解开大衣扣子,把湿漉漉的机箱抱进怀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屋子里冲出来,抱住他的大腿,带着哭腔喊道:“叔叔,别走啊,你留下来教凉凉数学题啊!”融用一只手抱着机箱。另一只手抱起五岁大的凉凉。久久回望这低矮的屋檐,似在留恋着什么。骆驼冲进屋子,旋即又折回来,得意地说:“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啦!”
九
说是三楼阁楼,其实就是一个楼梯间。门外面便是砖头遍地的屋顶,水泥柱头上还裸露着钢筋,红砖围栏上长满了野草。屋子的使用面积还不到十平方米,主人高大的身子一旦直立,便顶着了白炽灯。他一坐下,硬木板床便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来客担心地低头一瞧床脚,立刻愣住了——压根儿就没有床脚,一头是红砖摞就的,另一头则搁在一个废弃的箱子上。
主人不自在地搓着手,好像他才是这里的生客,赶紧手忙脚乱地清空一张方桌,说:“坐吧。”
她的眼圈儿红了,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目光里写满了“为什么”
“其实这地方还是不错的,屋顶可以赏月,晾衣服也很方便,还有这…”他不知从哪儿扯出一根电缆,得意地说“有了它,我就可以登录全球任何一台服务器,收费的,房东算在电话费里。这儿甚至还有热点(热点,HotSpot,无线网卡接口。),免费的,你不信?”
她静静地望着他,望着这个曾经像十亿光年那么遥远、此刻却又如此贴近的人。她曾经在广为流传的经典代码里,在他的对战录像中,无数次揣测他的样子、他的思想,甚至他的生活。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能浮出他的形象。然而,当空间的距离消失后,那曾经鲜明生动的印象却又陡然拉得无比遥远、陌生,除了地板上那双磨损严重的人字拖。她怔怔地望着它,他不好意思地把鞋往床底踢了踢,说:“你是怎么跟房东说的?”
“我是用口袋跟她说的啊。”她拍了拍外衣上两个卡通熊口袋,大声说。“你欠我一个人情!怎么还?”
“嗯…”他有些窘迫地翻开抽屉,从里面找出几个镍币。傻瓜。其实是我欠你的。她在心里幽幽地说。但她仍旧用很严厉的目光催促着他,她喜欢看他发窘的样子。“一、二、三…九个。可以吃一顿好的啦。”他摊开手掌里闪闪发光的硬币。
十
他们挑临窗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对着被油烟熏得面目模糊的菜价表,犹豫半天,才在服务员的催促下要了—个五元的蒸菜和—个四元的木桶饭。蒸菜很快就端上来了,红艳艳的油泼辣子铺在滑嫩的鲢鱼脯上,她得意地眨眨眼,抄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她听到他肚子里的咕噜声,听起来就像是PDA电池没电的提示音。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辣子呛进了喉咙,有点难受又有点快乐地咳嗽起来。
等了好久,木桶饭还是没送上来。“可能木桶饭采用了缓存技术。”他自我解嘲地说。
“还是咱的蒸菜好呀,采用了apache php,虽然应付高并发有点吃力,但在访问量较小时速度还是蛮快的。”
“我的木桶饭采用了squid做反向代理,虽然前期有点慢,但一旦缓存好了,来多少人都不怕。”“很不幸,你们做了触发缓存的那一批。”她伸出火辣辣的舌头做了个鬼脸。
“老板的缓存机制有问题,应当把触发缓存改为定时缓存,以改善食客的体验。”
端菜的服务员一个个路过满脸期待的他,却没有—个停在他桌前。
“好像是丢包了。(丢包就是数据丢失,这里形容服务员对他们的怠视。)。”他沮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