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响起,戒日王不知什么时候屹立在他们身后。
“大王垂怜赐教。”法师欠身立掌。
“佛语本是言简意赅珠玑之言,为了阐明佛义,不得不借助于更为冗长的解释语言,此所谓借言以会意。而这些解释语言其中难免又有费解之处,这些术语又得借助层次更丰富内容更详实的语言阐述,如此,以至无穷。这正是意尽无穷处。”
法师若有所悟。他深邃的瞳孔似乎被一朵路过的彩云拭亮了。
“大师,恕弟子直言,夫浩渺佛经,汗牛充栋,若要全部搬运至大唐,恐怕不是以法师柔弱之躯及三五小僧可以胜任的。弟子已经命全国最好的工匠仿照烂陀寺建造永劫寺,以供大师研磨佛经,弘扬佛法。
法师痛苦的闭上眼睛,眼角的褶皱鸟爪般深深抠进皮肤,二十年春光逝去了,大唐风貌却无时无刻不浮现眼前。
戒日王见此光景,心有不忍,劝道:“明日就是曲女城一年一度的如来降世普济日,法师何不走出户外,去散散心呢?”
戒日王走后,小僧见师父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神态焦灼。这是性情温和的师父少有的情形。然后,法师把自己关进一间研经房,一个下午也不出来。小僧通过窗纸破洞观看里面,只见师父闭目打座,紧闭双唇,俨然一尊活佛,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光柱里舞动的尘埃。
午夜,傍门而眠的小僧被吱呀一声惊醒,他连忙站起,睁开惺松的眼睛,他看见师父的脸上祥云浮动,双眼熠熠生辉。师父愉快的说:“彦淙,明天上街去,参加如来的节日。”
彦淙狐疑的跟在师父轻盈的步子后。法师轻声吟哦:“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
彦淙把这几句诗铭记于心,反复揣摩,他觉得,这首诗实在妙不可言,虽然他说不出美在何处。
【公元2018年北京街头】
两个一矮一高一胖一瘦一老一少的男人站在路牌下,周围行人川流如梭。年老的递给年轻的一包东西,这个动作定格在500米外一个210mm长变焦尼康镜头里。
“谢谢你。”年轻的说。
“应该谢谢你自己,谢谢他让我相信你。”年老的仰望着对方,就像欣赏自己青年时的一张旧照片。
【公元644后(贞观十八年)曲女城街头】
“师父,那个大胡子男人吹笛子引双头蛇跳舞哩。我们大唐从来没见过这等稀奇事。”
“师父,那个光身子男人怎么能拽着一根凭空的绳子爬那么高?那根绳子那一头根本什么也没拴嘛。”
“师父。”彦淙紧跟几步,说“您看见那个举着右手的男人没有,听说他那只手已经举了二十年了。”
“师父,您怎么又闷闷不乐了。”彦淙偷看了一下法师沉深的脸,吐了吐舌头。他觉得从大清早起,师父就变得这样恹恹的,仿佛昨天的欢乐突然被今天的梦醒揭穿为幻梦一场。
法师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用目光摩挲着彦淙的脸。彦淙在这目光里顿时不安起来,他觉得师父的眼神既温暖又冰凉,像冬天的煦日。
“彦淙,最玄妙的佛义是什么?”
彦淙摇摇头。
“最玄妙的佛义如同天边的白云,它们皎好素洁,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你明知道它栖宿于高山之巅,当你追赶它的步伐,它却又退逝,于另一山巅向你召唤。
为师我昨晚悟出了佛义的真谛,今天却又发现将之付诸于行动恨有登天之难。”
法师闭目垂首,一声阿弥陀佛,长吐太息。彦淙惊讶的发现,师父的眉毛里夹了几根银丝,根根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在烂陀寺前一棵大槲树下,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人。人们看出法师面容殊异,仪态不凡,便自动让出一条人缝。
圈子里是一位光身坐着的肉身菩萨,他通体泛红,光亮异常,仿佛抹了一层棕榈油。肌肉如脂玉般红润,硕大的双耳几近透明,血管青筋历历在目。他双眼紧闭,眼眶深陷,双掌相叠,置于交叉小腿之上。全身纹丝不动,有如泥塑。
“他是死了的吗?”彦淙禁不住脱口问道。
“没有,他在修炼。”有人说。
“他怎么一动不动,修炼什么?参禅吗?”
“他在动。”众纷纷指出彦淙的视觉错误“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三年了,靠吸纳天地之间精气神维持生命。起初,他的左手完全覆盖右手,现在他的左手中指已经后撤了三分之一指长距离。也就是说,他每九年左掌相对右掌移动一指长,这是念力所驱使,比恒河的洪水还要精确准时。”
“这是什么大法?”法师悚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