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偃师似乎跟我提起过她,不过…我没有印象了。
二月中,黄鹂“桐音”已经会和着黄钟大吕跳舞唱歌,一直到四十一日,那个由机关构成,十一只小松鼠推动,由一只黄鹂指挥的青铜人“仲昆”也会跟着那悠扬浑厚的颂歌,在竹海中翩翩起舞了。
旷世的作品,就在冬季完全过去之后,完成了。
五月初五,小草已不再是青嫩嫩的,而是绿油油的长得满山遍野。从云梦泽翻过山脊到春日泽,到处都是一片繁华夏季的景象。流梳公主的音信,也再一次越过那条山脊传了过来。曲指已有半年多没有见到公主,偃师虽然还是淡淡的,可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是火热的。我曾经为我所做的感到愧疚,可是想想结果,又觉得这样做最好。偃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能成全一个是一个吧。
那一天,是北方的使者前来朝见王的日子。天上流云仿佛也是从北方匆匆赶来的,高高的,白白的,带着夏季罕有的凉气。
我们等在春日泽上一次见到公主的地方。可是,一直到太阳落山,公主的鸾驾才缓缓的出现在视野里。
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见公主一面。所以我只是带着我的大小奴隶们跪在当地,口中称臣之后就伏下身子。偃师带着仲昆站在水边。那机关人穿着华丽的衣服,如同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站立着。暮色下,水倒影着他的身躯,让我好多次都几乎要把他当成是一个真人。
他们很久没见,这一次相见非同小可,所以谈了很长的时间。我坐在奴隶们搭起的帐篷里,吃着滚牛肉,心里还很得意。哼,自己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相谈甚欢,我也很得意,这叫什么世道。
不知道是什么时刻了,我已有酒,就不再喝。为了不打搅到公主,我不准小夷奴们放肆,所以一不喝酒,帐篷就安安静静。月亮大概也已经上来了吧!我坐着,外面潺潺的流水声都几乎成了一种恼人的噪音。我只有继续喝酒。月亮还没上来吗?外面却隐隐的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我越来越烦闷,提起酒壶,已经空空的了。
我顺手把酒壶摔在小心翼翼靠上来的小夷奴脸上。不扔还好,这一扔让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跳起来,烦躁的在帐篷里转了两圈——天知道怎么回事,几乎没有经过大脑的,我一抬脚,走出了帐篷。
第一眼,我的胸口就如同重重一击。在广阔的春日泽草原的上方,不太高的地方,一轮硕大无朋的圆月,仿佛君临整个天地一般悬垂着。那月亮的光华!我被酒刺激得红肿的眼睛几乎无法逼视,不禁惨叫了一声,低下头来。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自己猥琐的影子,在月光地下扭曲着,颤动着。月光!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如此摄人心魄的月光!
我的酒马上变成一身的冷汗。
我喘了半天气,才仓皇的抬起头,看不见那些卑微的奴隶,却看见在河的对岸,公主的红房子旁,同样是被月光照得白花花的地上,一群霓衣流彩的宫娥们,围着三个人…不,是两个人一个傀儡,在舞动着,歌唱着。歌声在微风习习的草原上传出去很远很远…我痴痴的站着,直到那两人中的一个,一个云鬓高耸,黑发及肩,穿着白菊花样衣服的少女,从地下站起,亭亭玉立的站在场中。
歌声和着我脑海中的一切迷茫困惑,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主!
流梳公主!
我知道,我张开嘴很难看,在喝得大醉之后甚至可以说是猥琐,但我的嘴还是不由自主的张大了。我肆无忌惮的看着流梳公主。我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往这边看上一眼的。
我佝偻着身躯,无意识的往河里走。
我看见公主,立在月亮地里。但月光是照不亮她的。是她照亮了四周。从她那漆黑的怒发上闪烁出的光芒,在黑沉沉的河里荡起一道又一道的光的波狼。她的白菊花的衣裙,在夜色下发着寒森森的光彩。她那雪白的小手吸引了我的每一道目光。我几乎零乱了。
仲昆就站在她身旁。当公主的歌声唱起来的时候,机关人就开始舞蹈。他和着极其准确而飘逸的节拍,娇小的公主身旁穿梭来往,公主清扬的歌声划过草原划过水面,我象被打到,身子一歪半躺在冰冷的水中。我的意识迅速的陷于朦胧和混乱,只感到月亮越来越大,越来越苍白,公主的歌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出尘入云,仲昆的身形也越来越飘忽不定…在彻底昏过去以前,我得出了一个决定和一个结论。
那个决定就是我要迎娶流梳公主,而那个结论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已经被我推到了我自己的前面。
“你去看公主了?”
二哥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一下就从头冷到了脚。
奴隶们慌乱的跪了下去。我心乱如麻,恨不得自己也跟着跪下。可是我不能。我只能弯腰低头的站着,比趴在地下还难受。
二哥慢慢走到我的身后,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所以更加惶恐。
“你居然去看公主。你好大胆。”
“我我我…我我…”
二哥忽然咯咯咯的象个母鸡一样笑了起来,声音如同刮锅底儿一样刺耳,但我宁可他笑,因为通常他说的话比世上任何声音都刺耳。
果然,他说“可惜呀,你也是去看戏的。公主没你的份,本来就没你的份儿…
现在好了,又了新欢了,哈哈哈哈…”我的心被刺得乱跳,不过反而镇定下来了。索性去想待会儿把哪个奴隶拿来打死出气。一想到我怕二哥,现在趴在地下的各个奴隶们心里何尝不是怕得发抖?我都想笑出来。我真的笑出来了。